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燕燕于飞》作者:薄樱姬 文案: 开始的开始,霍绾一心扑在那个温润的人身上,心甘情愿出生入死,她本以为一辈子也就是如此了,但她却万万没有想到一次自认普通的任务会遇见这一辈子的纠缠,阴谋阳谋,几番纠缠,真相骤然出现在她面前时,她以为她会死,可是最后的最后,她与他却变成了情深万丈,九死未悔。 内容标签: 江湖恩怨 欢喜冤家 虐恋情深 阴差阳错 搜索关键字:主角:霍绾 ┃ 配角:穆尔兰白茕等等等 ┃ 其它: ==================   ☆、开始的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太悲伤了,之前的账号被我忘记了账号密码,所以现在弄了个新号,委屈巴巴···什么也不说了,我之前的笔名是薄荷喵七七,发了一篇文叫良配,虽然我是个十足的小透明,但如果有小天使之前曾看过我的文章,还请继续支持我吧,也欢迎新的小天使来呀嘿嘿嘿~   黑暗···到处都是这仿佛可以将人吞噬干净的黑暗。她恐慌的看着四周,除了她之后再没有第二个人的恐慌。她不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记得自己为何独自身处这个陌生的地方,她只记得当她恢复意识开始,她就一直在这里。她一直向前走着,半步不曾停下,她推开了一扇又一扇的门,她甚至已经数不清自己已经走过了多少扇门,她只是在心里模糊的牢牢记着,不能停下来。   ‘有人吗···有人在吗?’她又推开了一扇门,带着试探的问着,可是又让她失望了,依旧没有人回应她。   这时不知名的远方忽然传来了动听的音乐,是什么声音,这样好听,她从来没听过这样好听的声音。她闭眼沉浸在这美妙的声音里,忽然她打了个激灵,有人来了,终于有人出现了。她露出喜悦的笑容来,她向着那乐声传来的方向奔去。足底由于长久的行走早已染上血迹,血迹像绸带一样在身后拖了一地她也顾不上在意,只怕一时慢了脚步那个吹奏乐器的人就会消失不见,然后她 就会又一次独自待在这片黑暗中。   但她好像总也走不近乐声传来的地方,她拼命的跑着,跑着,跑了很久,久到双脚都隐隐作痛,她强忍着痛意不停的往前,然而那乐声最终还是停了。生机断了,她的脑海中冒出这样的想法来。她无措的停下,呆滞的跪在了冰凉的地上。心中茫然与脚底钻心的痛意交织在一起,她终于捂着脸无声的哭了出来。   就在她哭起来时,远处响起了并不清晰的脚步声,她哭的哀伤根本没听到。直到脚步声渐渐清晰,她终于反应过来,抬起头时那个脚步声的主人已经停在了她的身前。   不知何时,这片黑暗已经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光明。光明如此耀眼,让她一时看不清楚来人的长相,只感觉仿佛神袛一般夺人眼目高不可攀。她看着自己破烂的衣衫,有些自卑的向后退了退。   那个人蹲了下来,伸出纤长的手指拂过她的脸颊。那人拈了一滴她的泪珠,于是她顺着来人的手看了上去,骨节分明的手指,华美精致的衣袍,以及无双风华的容貌。那样一个绝代的美人儿,那样令人惊艳的风骨,此刻却低垂着睫羽将她的泪放到了自己的嘴边。   美人儿舔了舔她的泪珠,然后终于抬起了头,直直的看着她的眼,淡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她此时还在直愣愣的看着美人儿琥珀色的瞳仁,耳边竟没听到她的发问,只看到了美人儿的嘴开开合合罢了。   美人儿只是盯着她,见她没有回应也没生气,只又问了一遍‘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她的声音仿佛有种不可言说的魔力,让人不由自主的开了口。   ‘霍绾。我叫霍绾。’她怔愣的开了口,声音也是怯怯的。但美人儿并没有介意,她说:‘从今以后你就跟着我吧。’她正沉浸在美人儿动听的嗓音中不能自拔,于是这句话又没有听到。美人儿见她呆愣,于是看着她的眼将手伸了过来,‘你可愿意?’   这句话她终于听到了,于是她将手伸了过去,回握住了美人儿的手掌,毫不犹豫的说:‘我愿意。’   第一章美人翻脸   我师父是个美人,丢人堆里一眼特别显眼的那种。怎么说呢,他的美是雌雄莫辨的而让人过目难忘,他是属于穿上女子衣裙点上红妆就可以变成绝代佳人的那种人,但偏偏却是个男子,我年少时也曾许多次臆想过他变成女子会是什么模样。   但他最讨厌的就是有人当他的面叫他美人儿,后来行走江湖时我才知道,原来当年他刚建立长生殿时年岁小,正是生的好的时候,免不了被恶霸什么的调戏,那恶霸言语轻佻不算,还放肆的动起手来,于是师父就下手颇狠,舌头拔了手折了,江湖也就再无那一号人。那人也算颇有名气,就这样被我师父轻松废了,于是长生殿的名号从此就传了出去,我师父也就成了长生殿的活招牌。   可惜幼年的我并不知道知道这个往事,当时我刚被他美色所迷随他回了长生殿,尚且不知道他是个男人,只以为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儿罢了。有一天他在湖边低垂着眉眼赏那一池白莲,他不经意间回首,衣衫恰好被微风吹起来,他容貌如画般昳丽,简直比那一池莲花还灼人的眼。   我虽年幼,但分辨美丑的能力还是有的,这场景比画还好看,直把我看得痴了。于是我呆呆的走到了他身边,轻轻的拽了拽他的袖子。他脾气很好的低下头看我,我十分稚气的仰着头看他道:‘美人儿姐姐你生的可真好看,你是绾绾见过最好看的女子了。’那时他手里正拿着一朵莲花,当时若我注意就会发现听到我这句话之后他的脸色就黑了下来,手里的莲花也随即被他捏的粉碎丢在地上。   但很可惜的是我当时功力不够,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事。我依然仰着头看着他,眼睛里充斥着毫不掩饰的爱慕敬仰,大概那神色实在很露骨,他神色阴郁的垂下了眼,另一边手上就动作了起来,十分利落的拎起我的领子就近扔进了白莲池中。   只听咕咚一声我就瞬间变成了落汤鸡,不住的在水里扑腾。我一面奋力求生一面奇怪我到底说错了什么竟然让他这样生气。其实我自幼怕水。听我娘说,我小时候贪玩不懂事,有一次不慎掉进了村里的水塘,那次差点淹死我,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靠近过深水。这次入水更是惊慌失措的不行,稍微呛了几口水我的意识就开始模糊涣散起来。脚还偏偏在这时抽了筋,渐渐的我便失去了力气,于是我绝望的放弃了挣扎,整个人像灌了铅一样向幽深可怕的池底沉去。   这时眼前一个黑影闪过,我终于被人捞了上来。我一出水就瘫倒在了草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那种濒临死亡的恐惧感让我战栗着,不敢多说一句话。   将我捞上来的人叫白茕,是我师父收养的孤女,自小就跟在师父身边。这个名字还是师父给起的。白茕生的也极好看,虽不比师父惊艳却也是个难得的美人。但不巧的是她是个面瘫,总是冷冰冰的不爱说话,在长生殿里只听师父的话,有事时替师父出手解决,没事时便沉默的跟在师父身边。   白茕将我捞出来之后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又沉默的退了回去。我不敢做声,师父冷着脸看我,气氛一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这时一直坐在一边冷冷的看着我的师父终于站了起来,他缓缓的走到我身前,蹲下身来与我视线平齐。他就那样看着我,眸光像冬雪一样冰凉实在凶极了。我心里害怕,又不知他想做什么,于是默默向后退了几步。   许久他才终于恶狠狠的开了口,‘你且看好,我是个男人。’说着扯着我的手按在了他的胸膛。果然是平的,我吓了一跳。于是迷茫的缩回手看着他,这样好看的脸,竟然是个男的,那我这样的女子岂不是简直丑的无颜见人了。我十分可惜的望望他的脸又望望他的胸,可能是这神色表达的意思实在很一目了然,他的脸色又黑了几分,伸出手来大约又想把我丢进水里,忍了忍没有动手。   我俩就这样对望着,直到他把我看的一阵发毛,脊背也透出冷气来。他终于站了起来,像刚把我带回长生殿时一样向我伸出手来。我下意识的躲了一躲,他就皱眉瞪我,我这个人一向是很识时务的,立马乖乖的把手递给了他。   他使力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我立在他身前仰视着他,对于他是男的这件事仍然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就听他的声音乍然响起来,‘我叫苏昭,是这长生殿的主人。从今以后你就做我的徒弟吧。’听到这句话的我下意识的不想同意叫他师父,于是摇了摇头。他就不悦的看着我,‘外面有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事,你竟然不愿意?’许多年以后我才明白,也许当时的我不知道未来我们之间会发生什么事,但我的直觉却是很准的。   我死皮赖脸的扯住他的袖子晃,‘我很想留在长生殿,可是能不能不拜你为师,就像这个姐姐一样跟着你?’他愣了愣,仿佛没理解我的意思,‘你说你想像白茕一样?’我狗腿的点了点头。此刻我扒着他的袖子,不知为何即使他不久之前才把我扔进了水池九死一生,但此刻却奇异的觉得在他身边充满安全感。苏昭回过神来,皱眉拒绝了我‘徒弟我缺一个,但长生殿的手下我却是一点不缺。要么你做我徒弟留在这里,要么你就离开这里吧。’我心中总感觉不大甘心却最终无能为力,于是跪倒在地给他磕了三个头。   三个头磕完之后我抬头看他,却见他露出笑意来,我懵懂的看着他,只听他笑道:‘你倒实诚。磕头磕的这般响亮。’我不懂江湖,但小时候却听母亲说过,拜师是要给师父磕头的。待他笑够了便扶了我起来,摸了摸我的头发满意的说了句好孩子。   那一年我八岁,苏昭十八岁。也是从那年开始,他再也没有穿过白色以外显眼的衣服,出门也低调了许多,总是乘马车去乘马车回,除了交易人被杀者再无第三个人见到他的脸,我也为此惋惜过多次。   ☆、有宝倾城   霍绾忧郁的揪着手里花儿的花瓣,眼神不受控制的往那园中舞剑的身影望去。那人影的剑仿佛与他的身体合二为一,一招一式间如行云流水般动人心魄。柔软如绸的剑在空中挥舞,隐隐有凌厉的剑气环绕在他的周身,苏昭的发丝随着招式飘动,加上清晨雾气氤氲缭绕,越发显得他身姿出尘。那人挺拔,那剑招流畅,实在像一幅画一样,怪不得江湖里总有人偷偷的买卖他的画像。   霍绾暗暗的叹了口气,从她入苏昭门下已经有十年了。十年来苏昭仍然像刚见到他时一样,岁月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一丝痕迹,他看着就像她年纪一般大,让人不得不感叹上天简直对他太过偏爱了。而这十年霍绾已习得长生殿中武学精髓,虽然总是打不过苏昭,但却在长生殿中几无敌手了。不,有敌手。霍绾看着远远走来的人影撇了撇嘴。   这时他也停止了舞剑,随手一扬将软剑插在了地上。霍绾一路注视着他走到廊下亭中,接过白茕手里的手帕擦着并不存在的汗珠,然后饮了一杯清茶。她看着白茕再一次撇了撇嘴,手边的花瓣扯的也更快了些。这些年她一直想超过白茕,却总也打不过她,她的武功真是高的厉害。   这般想着霍绾扯下了最后一片花瓣,转身去够身边的花。不防苏昭的声音响起,‘绾绾啊,那片花是我费心思甚久才养活的,莫要再□□它们了。’霍绾摘花的动作一僵,抬起头偷瞄了他一眼发现他背对着自己,于是利落的伸脚将残花往园里踢了踢。   她一连串动作做完之后苏昭才回过头来,颇为无奈的看着此刻假作无辜的少女。苏昭心知肚明她做了什么却也没有揭穿她。‘你呀你呀,这么些年了也没个长进。’‘这不是有师父呢么~’霍绾讨好的凑到了苏昭身边抓着他的手摇啊摇。尽管自从八岁那年被扔进水里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当面夸过苏昭好看,但苏昭的美貌却是半分没减。   苏昭看着她这幅滑头的样子叹了口气,转身坐在了白玉桌前。随手指了指自己面前的白玉桌。桌上端端正正的放着一封已经拆开的新,信封上空白一片,用材却很精致,封口处有一个图腾样式的火漆封口,想必信的主人来头不小。   苏昭见她看的认真,于是失笑的指着面前的白玉椅示意霍绾去坐,霍绾得意的瞥了一眼表情淡漠的白茕,毫不客气的坐了下去。   霍绾拿着那封信研究了半天无果,于是抬起头把目光从信封移向苏昭。苏昭不知何时已经收敛了神色,表情颇为认真。见着这样极少在苏昭脸上出现的神色,此刻的霍绾才算认真对待起了这个奇怪的信封,她收敛了随便的态度看着苏昭。   苏昭示意霍绾看那信封,于是霍绾这才打开了它。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纸,上面写着一行清晰的小字。‘十月初一,潋滟山庄,银钩弦月,朱红轻溅。’这话说的拗口,而且莫名其妙。霍绾一时有些不能理解,但却意识到自己有任务要做了。长生殿规矩颇严,无事不得外出。自己上一次出任务还是一个月前,虽然长生殿有师父的美貌,但还是很闷。这样想着霍绾变的雀跃起来,她轻快的晃着脚哼起小曲来。   苏昭见她这幅样子就知道没想什么正经的,他摇了摇头伸手敲了两下面前的白玉桌,这声音将霍绾从幻想中拉了回来。她茫然的看着苏昭,‘这次与以往并不一样,雇主出的价是倾城。’霍绾更懵了,‘倾城?’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她在心里默默念了两遍,终于反应了过来。‘倾城?!’见她终于想起来这是什么,苏昭欣慰的点点头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个倾城。’   据传三百年前这片土地曾经爆发过一次战争,祁连与卓城之间因为家族恩怨以及领地争夺而开了战。战争是惨烈的,祁连兵力雄厚,但卓城城主也不是简单的小角色,两个人都是惊才艳绝的人物,若在和平时期必然会惺惺相惜成为挚友。奈何造化弄人,两个人终于还是兵戈相见。   卓城城主凭借优越的地理位置以及得天独厚的天然机关阵法,硬是与兵力强大的祁连打了个平手。听后来的人说,那场仗足足打了五年,生灵涂炭死伤无数,双方都付出了极大的代价。祁连君主没能占一点便宜。后来也不知是什么人,向祁连君主献上了一件礼物,那礼物便是倾城。祁连君主凭借倾城,短短三日之间便攻进了卓城,卓城被灭。自此,卓城便从历史中消失了。   与此同时消失的,还有倾城。没有人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又到底是怎样轻而易举的打败了卓城,这一切都是一个谜。   由于这件事已经过去太久,倾城也就逐渐退出了世人的记忆,被人们所淡忘。本来霍绾也不知道,她也是偶然一次在苏昭的书园看到的这段有关倾城的陈年往事,却始终想象不到它究竟是什么东西,居然可以起到这样大的作用。但无论如何,它可以扭转战局,大抵也是一件十分厉害的东西吧。   苏昭没有说话,只是支着下巴静静地等霍绾回忆完这段往事。见她回过神来,他才开口问‘绾绾,你可有什么意见?’霍绾略略沉吟一下,十分肯定的看着他道:‘我觉得其中大约有鬼。’她拎起空白的信封打量着,‘这封信本身就十分古怪,长生殿的规矩江湖都知道。若要我们替他们出手,给了该给的酬劳,奉上要杀的人或任务也就是了,何必如此装神弄鬼。这四句话莫名其妙,只说了去哪里,却并没有说要做什么。这是其一;倾城已经消失如此之久,它到底是什么已经无人说的出来,对方到底是如何找到倾城的,这是其二;既然对方手里握有倾城,当年它那样厉害,如今自然也不需要我们动手,他自己用了也就是了,何必大费周章找长生殿来帮忙,这是其三。倾城是威力多么强大的东西,江湖乃至朝廷哪个不想得到,它既出世,没道理一点风声都没有,这是其四。’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看向苏昭,眼睛里换上狗腿的笑意‘至于其五嘛,这种小儿科怎么瞒得了我睿智通透,绝顶聪慧的师父呢?’这话说完霍绾就清楚的看到白茕毫不掩饰的对她露出了一个鄙夷的白眼,而她视而不见的看着苏昭笑。她心想这么些年的相处之下我的脸皮已经锻炼的十分之厚了,还怕你区区一个白眼。苏昭没料到霍绾将话题转到了别的地方,闻此瞪了她一眼抽回她手里的信封。   苏昭将写着小字的纸塞回信封放在了一边,然后正经的对霍绾说:‘虽然此事有诈,但毕竟关系到这样威力巨大的东西,我们也不得不小心对待。既然对方想让长生殿的人插手这件事,那我们就去见识见识,难道我长生殿的人会怕他不成。’苏昭这话说得自然,霍绾也完全对长生殿有自信,于是她笑嘻嘻的撑着下巴说:‘那这次还是我去咯?’   苏昭摇了摇头,霍绾见状露出失望的神色‘难道要派别人去啊?!’她抓住苏昭的袖子摇啊摇,‘师父你就派我去吧。这么久没活动都要无聊死我了。’苏昭好笑的看着霍绾道:‘没说不派你去。这次我也一起去。’   ‘啊?!’这次可是吓了霍绾一跳,她惊讶的看着苏昭,这几年他已经很少亲自出去了,难道这件事让他这样在意吗?苏昭见她疑惑于是解释道‘潋滟山庄在玲珑城内,我也有很久没出过长生殿了,闲来也是无事,不如去看看。’霍绾这才丢开了这件事。‘既然师父也出去,那我们就要好好准备准备了,可不能让师父用的不舒服。’‘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苏昭转头看向了一直没说过话的白茕,‘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白茕恭敬的低头应了,‘是,公子。’   霍绾瞄了她一眼没再说话,气氛一时有些安静。霍绾的视线转向了另一边的回廊,日光斜斜的照在院里,有些晃眼。这时有破空之声响起,霍绾眯了眯眼,洒下的阳光之中有一枚十字飞镖向着亭中而来。霍绾起身要有所动作,忽然发现这暗器似乎不是冲着人来的。待它到了近处,果然钉在了亭中的柱子上。霍绾看着那飞镖牢牢钉入木头可不止三分,这样厉害的内力居然只为了一根柱子,她看着廊中拐角闪过的衣角不由露出了奇怪的神色。   这一切都在电光石火之间发生,然后白茕目光冷厉便要去追。霍绾就笑嘻嘻的拦下了她,‘你不必管,很久没人进得了长生殿了。我十分好奇这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要亲自追去看看这是个什么人。’转头就掠了过去。白茕看了看苏昭,就见他怡然自得的啜了口清茶,‘没事,且让她追去吧。’   ☆、面具人   霍绾对自己的轻功还是很有自信的,可是追了这半晌她才发现那个闯入者真真是厉害,她竟然只能保证自己不跟丢他罢了。霍绾看着竹林深处的身影颇为不服气的呼了口气,这个人好大的胆子,长生殿也敢闯,看来确实是有两把刷子的。   长生殿其实很大,当年苏昭选定这里也是因为看中了这里天然的瘴气迷障,山中野兽毒虫遍布,加之他自己后来的机关改造,长生殿所在的这整座山都成为了一个屏障。这也是多年来长生殿一直做杀人的买卖却没人敢上门挑衅的原因之一。   霍绾掠到竹林最上方,遥遥看着前方身影似乎就要消失不见,这时她却忽然发现这里其实另有玄机。多年前她还小,火候不到家,对于自己总打不过白茕这件事十分介怀,于是在这一片她习惯出入长生殿的偏门所在之处设下了机关。当然不会是要人性命的阴毒机关,但却十足十的花样百出令人防不胜防。只是十分可惜,白茕像她肚子里的蛔虫一样,洞察出了她的意图,从那以后都从正门出入了,于是这机关也就没派上过用场,此刻正好用来试试机关如何。   正在霍绾走神的这片刻,前方的机关发动了。   那人虽然没防备这里会有机关,但须臾的忙乱之后,他应付的动作变的游刃有余起来。霍绾趁这功夫终于追到了他的近处。那人穿了一身颇不起眼的玄色衣袍,身量看起来像是个少年人,功夫看不大出是哪门哪派,但显然不是等闲之辈。最最特别的是,那个人脸上戴了一张白玉面具,阳光下仿佛散发着寒气,看起来剔透至极,想必是一件宝物。   那个人余光瞥到身后的霍绾也并未慌张,霍绾就笑了,‘你这样淡然想必是因为你知道我困不住你吧?’那个人没有出声,只自顾自的打落了最后一处机关暗器方收了势。霍绾见他停下来略一皱眉,又笑着说:‘你既然有本事来到长生殿内,自然有本事悄无声息的出去,却偏偏要露出行迹来让我追你,难道是江湖上哪个爱慕我的儿郎?’那人听到这样的话语眼里露出一抹讥笑,霍绾也假装没看到他的神色。   ‘我细细算来江湖上确没有你这一号人,阁下这样厉害为何不报上名号来。’霍绾没有往前一步,但嘴里却一直没闲着,那个人显然被霍绾的喋喋不休烦到了,他没有搭理身后的霍绾飞身欲离开这里。霍绾怎么可能让他如愿,她随手抽出腰间的软鞭就卷住了那人的脚腕,那人被她扯下来就向着霍绾袭来。   霍绾见着那人凌厉的攻势也不慌,只稍微以抵抗便放下了武器。那个人一愣,他明明还没有真正碰到她。此时霍绾离那人已经非常近了,于是她伸手就去够那人的面具,那个人这才有些恼怒,伸手就劈向了霍绾的颈子,掌风锐利,想必打到她身上不轻,但是霍绾并没有躲,她甚至将颈子往他手掌袭来的方向挪了挪。   那个人眼见着霍绾目中的戏谑之色,心中直觉警铃大作。这时身后有破空之声传来,他想要抽身已是来不及了,于是只能被迫挨了这一记。他往前扑了两步踉跄着站定回身望去,一身白衣的苏昭正漠然的看着他。然后就听霍绾笑眯眯的看着他‘多谢师父出手相救啦~’苏昭瞪了她一眼,‘胡闹。’霍绾甜甜一笑,‘徒儿知道师父厉害,一定能在他得手之前救到我的。’苏昭无奈,眼神往面具人处冷冷的望了一眼拂袖离去。   霍绾目送苏昭离去,又将目光投注于受了伤的面具人。霍绾打不过这个人,又知道苏昭一直跟在他两人身后,于是故意出手激怒这个面具人,这样一来苏昭就会出手帮自己了。霍绾得意的笑着,那人斜靠在一根竹子上,看到霍绾这小人得志的神色只觉十分碍眼,于是别过头去不欲搭理她。   ‘阁下有没有听过一首诗?’霍绾不敢走的离他过近,于是绕着他周身三步远打转。那人不出声,‘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二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阁下可不要再小瞧我了,女子若是耍起心计来一般人可是承受不了的。’那人终于回头瞪向她,‘聒噪。’   霍绾更加愉快的拍了拍手,‘不错不错,逼得你开口了。这声音好生嘶哑,阁下是故意的吧。’面具人无话可说,索性往后一倚做木桩子。霍绾更觉有趣,于是戏弄之心大起,‘阁下的轻功不是挺高的嘛?怎么此刻不飞了?’那人缓缓看着她,眼睛从面具后望着霍绾。霍绾与之对视不由一愣,这个人有着一双十分好看的凤眼,眼角向上微微挑起,就显得有些妩媚,但偏偏目光锐利如刀,寒芒竟比冬日之雪还冰冷。这充满杀气的眼神冲淡了妩媚之色,使他看上去像一头即将暴起的野兽,实在是凶极了。霍绾不由倒退了一步,心里莫名产生一丝畏惧感。   这个人实在是很有趣,又能轻易进入长生殿,即使看起来十分不好掌握,她还是想要留下这个人。她上下打量着这个人,除了八岁那年对她动的手以外,苏昭出手向来不留情,虽然此刻他看起来完好无损,想必内里也受了不轻的伤。这么想着,霍绾问道‘阁下刚才可是受了伤,真的不用我替你看看么?’   那个人轻轻哼了一声,‘不必,我怕你毒死我。’霍绾倒是有些佩服他,‘阁下且放心,我对阁下颇有兴趣,定会好好医治你的。’那人依旧是一把老头子的嘶哑嗓音,‘我就这样闯入了外界传的像罗刹地狱一般的长生殿,难道苏殿主会这样轻易的放过我?’提到苏昭霍绾就不自觉的笑意更深了些,她自己没注意但却被面具人看了个正着。   ‘阁下放心,你不了解我那师父,他若是想要你的命方才对你动手时就不会留手,此刻既然他已经离开,那就是默认我留下你了。’那人听出霍绾语调轻快,心里莫名就有些不爽。于是他便一扬手,霍绾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听那人不耐烦的说,‘既然要救我还不来扶我。’   霍绾见他答应的痛快于是快步上前扶住他往自己住所走去。   到了地方之后霍绾把他放在榻上,然后揉着自己酸痛的胳膊。她望着那个看起来好好的少年人颇为咬牙切齿,这厮一路都将其身的重量完全压在自己身上,毫不怜香惜玉,真真是累死她了。那人斜倚在榻上,眼神凉凉的瞥向幽怨的霍绾不说话。   霍绾看着他只觉得自己仿佛看走了眼,给自己惹了个大累赘回来,她转身去翻找药箱中的疗伤药品。翻到一瓶治内伤的药瓶,想起来是苏昭送给她的,不能给。又翻到另一瓶,也是苏昭给的,翻来翻去竟然都不舍得给他用了。犹豫半晌,霍绾咬牙拿了一瓶小一点的准备给这个人用。   转过身来却发现那个人竟然在她犹豫的功夫里闭上眼睡了,也不知道睡没睡着,但呼吸却很均匀绵长。霍绾捏着药瓶气笑了,看来还是伤的不够重。她默默走到榻前注视着这个神秘的人,他此刻周身的气势都收敛了,看着倒是无害许多。霍绾看着他脸上的白玉面具,一时好奇之心大涨,于是她的手慢慢伸向了那个人的面庞。   然而霍绾的手离他还有老远的距离时,他便猛然睁开了眼睛,目光冷厉至极,如果目光是实质的话,想必此刻霍绾早被穿透无数回了。霍绾默默的打了个冷战,讪讪的收回了手。‘我不看就是了。’总感觉救了个祖宗回来。那人收回杀意,懒散的接过霍绾手中的药瓶倒了一粒出来扔进嘴里。   这一天霍绾过的很不愉快,那个人服了药之后就没搭理过她,看着好像真的睡了过去。但每每她想有点什么小动作就感觉那个人其实并没有真正睡着。明明面具就在眼前却不能摘下它,实在是让霍绾好奇的抓心挠肝不得安眠。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霍绾顶着一对黑眼圈出现在了面具人面前。然而他还在装死,霍绾与他说话他也不搭理,霍绾暗中磨了磨牙,占着本姑娘的屋子还在这装大爷,实在是忒可恶了。心里骂他,但霍绾也无计可施,于是去了外室写字。   半刻之后   霍绾放下笔,仔细打量着面前桌上的字迹。那是一联诗,‘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她一直都觉得这诗有种莫名哀愁,恰似她的心境一般。霍绾叹了口气,看来她在笔墨上是没什么天分了,练了这许多年也没半点进步。她随手将这纸拂到一边,冷不防头顶突然传来一声笑,吓得霍绾向后看去,却见面具人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你是什么时候下来的,我怎么一点没发觉。’霍绾揉皱了那张纸扔到灯盏里烧了。‘是你自己看得太入神了而已。’面具人抱着臂膀闲闲的看着她,‘你喜欢他。’是完全肯定的语气,不是问句,霍绾看着他仿佛洞察一切的神色许久无言,那人也没再出声。   ☆、有子名晏   椒兰阁   ‘公子,为何不杀了闯入者,那人武功不错,留下恐怕是个祸患。’白茕轻声问道。   ‘我留着他,自然是因为他杀不得。’苏昭静静的伫立在一幅画前。这幅画是他早些年从一个神秘人那里得来的,倒费了他不少心力。画上云雾缭绕,一座高耸直上入天的山若隐若现,但在画的偏僻角落却突兀的现出了几枝桃花,花开的十分灿烂靡丽,让人觉得像下一刻就会衰败一样。   而苏昭的目光就一直停留在那副画上,白茕不敢插话,一时间气氛静的吓人。白茕的目光悄悄的落在苏昭的身上,眼底有什么深深浅浅的沉浮着,显示出了几分隐秘的情绪来。   ‘你可知道那人是谁?’苏昭这时忽然开口,却没有回头。但声音已足够将白茕从凝视中惊醒,白茕意识到自己失态,于是恭敬的低下了头。‘白茕愚钝,不知。’她听苏昭没有接话,于是小心的接道:‘不过看样子他的武功不低,却从未在江湖听到这号人,大约是个新晋的不知天高地厚的高手吧。’   ‘你说得对,也不全对。’苏昭转过身来,随手向兽炉里添了勺香料。烟雾袅袅上升,檀香的香气很快蔓延到了整间屋子。然后苏昭随意的坐在了靠椅上,目光飘忽着,像是喝了酒之后的放空状。   ‘他的面具用料并非寻常之物,乃是玲珑城玄玉,那是城中罕见之物,只有城主亲眷才能使用,也算是镇城之宝。虽然我并不觉得那是什么珍贵物件,但历代的城主都将它视若珍宝,而且极少使用。那玲珑玄玉比一般玉料要坚硬许多,外物少有能够将其损坏丝毫的。我也不过见过几次而已。’   说完这段话苏昭有片刻没有出声,白茕多年来跟着他,该知道的事知道的不少,许多霍绾不知情的白茕也知道许多,见此并没有出声打扰。苏昭停顿了大约有一炷香的时间,接着说道:‘现在的玲珑城主有几个孩子,但极少有人知道,他还有一个小儿子叫叶晏。’他的思维很跳跃,前后无一点逻辑可言,但白茕只是静静的听着。很显然,苏昭在提到他时,语气带着些许厌弃之意。   ‘据说城主夫人在怀他时便时常夜里梦见有恶鬼缠身,而城主夫人也在生下他没多久,气竭而亡。当天晚上便有人看到天上一条黑龙翻腾,不久隐于云中消失不见。之后玲珑城便下了一场滂沱大雨,整整三日不绝。而叶晏小时就逃出了玲珑城,至今下落不明。’   苏昭说到这儿忽然又停下了,白茕便试探着问道:‘公子的意思是,闯入者是叶晏?可他毕竟已经消失了这么久,也许已经死了呢。’苏昭不在意的随手拿起杯子饮了口,‘我也只是猜测而已,毕竟当年我们都还小,真相与否,想必只有他自己知道了。’他忽然又道,‘不过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我虽然不信,却很有兴趣。我倒希望这人是他,多年未曾与人博弈,我都快忘记这种感觉了。我特意放他一马,但愿他不会让我失望才好。’苏昭放下杯子轻蔑的笑了。   另一边   霍绾若无其事的错开了视线,‘你到底是来干嘛的呀?如今被留在这里也完全不着急的样子。’面具之下的面孔闪过了一抹嘲笑,嘲笑着她的胆小回避。但他也没有与她多加纠缠,顺着话题说了下去。‘我的任务就是保证你们一定要去潋滟山庄。既然目的达到了,你又这般热情招待,我在长生殿里做做客又有何妨?’   霍绾没想到得到这样的答案,抬眼去看这个人。他戴着面具看不清脸上神色,但显然他说的大约不是真话。那人倚在身后窗框,目光懒懒散散的看着窗外不说话了。霍绾看着他的背影,他给人的感觉不知哪里有些像苏昭,于是就有些恍然。   她刚来那一阵子,总是害怕在黑暗中独处,所以总是待在苏昭身边。时常看着他看书练剑看窗外,彼时她正年幼,每每仰视他的面容时总有跌入画中的感觉。可后来她渐渐大了,苏昭就不再像以前一般带她四处去玩耍了,像是疏远多了。他有时会亲自出去完成雇主的任务,但却极少带她一起出去,长生殿三霸就此成为往事了。   ‘你是叫霍绾吧?’霍绾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醒,眼前是戴着面具的脸,她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我记住了。’那人的目光有些古怪,让霍绾莫名就觉得背后好像冒起凉气来,却不知为什么。   时间过得十分快,转眼就到了九月二十。这一天早上霍绾照常坐在秋千上望着正在舞剑的苏昭,其实苏昭武功已经是极为高深难测,只不过每日舞剑成为他的习惯罢了。霍绾看了一阵子,那边苏昭察觉到有人在看,于是挽了个剑花收了势。苏昭向霍绾这边走过来,随手将软剑插在地上。   自那日之后面具人一直待在霍绾房里,苏昭没再与霍绾讨论过潋滟山庄的事宜。眼下约定的日期渐渐近了,霍绾见苏昭像忘了这件事一样,她有种出去玩要泡汤的感觉,于是赶紧甜笑着问,‘师父师父,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去玲珑城啊?’苏昭自然知道她心里打的小算盘,也不吊她胃口,‘你收拾一下,咱们明天就走。’‘那要带多少人合适呢?这件事情毕竟特殊,要不要多带些人。’‘不必,区区一个潋滟山庄,就咱们三个去就行,带多了反倒扎眼。’霍绾对苏昭一向放心,闻言就没再劝。   霍绾犹豫一下,‘那师父,我房中那人要如何处置?’苏昭没什么多余的神色,‘你若是喜欢便留着,不喜欢的话就杀了喂殿外的野兽吧。’这句话随意的像是他们在讨论的不过是今日天气如何,霍绾心中微微一寒。   苏昭随手拿起桌上的古籍,霍绾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跳下秋千悄悄离开了后殿。霍绾从来不是一个心软的人,她在长生殿十年,出过无数次任务,手中沾染的鲜血不计其数,她在江湖武林中也是排的上名号的。纵使她了解苏昭对不相干的陌生人从来都是毫不留情的,听到这样视人命如草芥的话她还是忍不住有些不舒服。她最庆幸的便是自己对他来说不是陌生人,他永远都不会这样冷漠的对待自己。   霍绾回到自己房里时,发现那个人竟然不见了。霍绾来回找了一圈,确定他已经离开了,心中就莫名松了口气,说实话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他,他自己先走了也好。不过这人也真是个厉害角色,受了苏昭一击这样快就可以自由行动了,她打不过这个人,这样的人以后还是再也不要遇见为好。   第二天霍绾还在睡梦之中,就听外面有人敲门。霍绾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来去开门,结果门外站着苏昭,他身后站着白茕,两个人意外的看着显然刚起的霍绾。   霍绾茫然的看着苏昭,‘师父有事吗?’苏昭:···白茕看着脸色一黑的苏昭替他开了口,‘公子昨天不是和你说过今日要去潋滟山庄吗。’霍绾这才恍然大悟,她猛一拍头,‘呀,师父你瞧我这记性,让我给忘了。’苏昭瞪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霍绾自知理亏,赶紧回房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东西冲到了出殿的道路,一辆马车早已停在了后山出口那里。霍绾瞄了马车一眼,这马车看起来十分普通,内里却暗藏机关,整辆马车都是用精钢打造的。加上这马是苏昭亲自训的,兽性大得很一般人不给面子,所以一般的人也无法接近,在里面简直像躲在龟壳里一样安全。   这么说好像不大对,那他们不也就成了乌龟了。霍绾暗暗失笑,快走了几步跳上了马车。一上马车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杜若香,是苏昭的气息,霍绾舒服的吸了口气,瘫在了垫子上。苏昭正在看一本书页略微泛黄的书,看起来又是古籍珍本。霍绾静静看了他片刻,感觉他实在好看的没边,让她怎么看也看不够。其实这么些年了霍绾一直奇怪,苏昭一个统领长生殿的杀手头子,为什么如此爱收罗古籍。   他身上穿的还是万年不变的白衣,在袅袅的白烟映衬下,更让人觉得他遥不可及,好像是随时都会飘然远去一般。霍绾这边沉迷美色,那边白茕已经驾着马车出发了。   ☆、玲珑城   从长生殿后山出去,有一段颇为颠簸的小路,只能允许一辆马车勉强前行,这还要是驾驶技术高超的。这里下面是一处悬崖,崖下是缭绕的烟瘴,看不清究竟有多深,山崖坡势颇为陡峭,道路艰险,若不是非常熟识这里的人深夜走这条路,多半是会坠崖而亡的。这么些年了,也不是没人闯过,但是那些试图闯入的人最终都变成了崖下的一堆枯骨,再也没有出现在江湖里过。   霍绾听着哒哒的马蹄声,微微叹了口气,收回了投注在苏昭身上的视线。她觉得闷得慌,于是掀开了马车车帘,一眼望去,马车外不过半步就是不见底的深渊,黑洞洞的仿佛能将一切吞噬掉,令人望而生畏。   走了一会儿之后,马车走出了那段最艰难的道路,转而进入了一片平坦的大路。现在都已经是九月了,虽然未到深秋,天气还是凉爽了下来。一路行来,车外荒郊的大树陆陆续续开始落叶,看着实在是有些凄凉冷寂。霍绾不知为何就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她自认为声音不大,但苏昭还是听到了,‘绾绾,既然看着不痛快就不要看了。’   霍绾回头去望,发现他头都没抬的看着书,于是就冲他做了个鬼脸。结果那表情还未收回去,苏昭就抬起了头,同时把手中的书扔在了小几上。霍绾被逮了个正着,就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苏昭见她这幅惯常撒娇的样子也没法子,只摇摇头向她招手,‘绾绾过来。’霍绾毫不犹豫的挪了过去,跪坐在他脚边。霍绾见兽炉中烟雾变淡,于是随手掀开炉盖往里面加了一匙香料,然后盖上了兽炉。   这一切她做的顺手,抬起头发现苏昭正看着她。‘绾绾啊,我许久没与你一起出来过了吧?’霍绾温顺的点点头,忽然想起小时候她与苏昭相处的样子,于是身体就自动的靠了过去,趴在了苏昭的膝上,把脸埋进了他的长袍。   苏昭略僵,霍绾见他没说什么,于是十分得寸进尺的抱住了他的腿不再动弹了。苏昭见她这个样子倒是哭笑不得起来,他伸出手揉了揉霍绾的头发,像哄小孩子一样柔声道:‘这是怎么了?这么大个人了反倒越来越像个小孩子一样撒娇耍赖了。’   霍绾的声音闷闷的从柔滑的衣料中传出来,‘我小的时候师父教我习武识字,还总带着我去外面肆意玩闹,可现在师父就不常带我出来了,师父是不是不喜欢我了。’苏昭神色有些复杂,他摸着霍绾的脑袋笑道:‘绾绾现在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姑娘大了心思多起来了。你是师父唯一的徒弟,自然喜欢的不行,怎么会不喜欢。’   听了这话霍绾有一阵子没说话,她感觉眼眶酸酸的,难道他真的只把自己当一个小孩子么?可她却没有办法忘记,当年在她最最狼狈无所依靠的时候。是他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是他带她回了长生殿让她有了家,是他给了她这一生都无法再得到的温暖。再加上后来十年的关心呵护,她早就爱上他了,又怎么甘心只做他的小徒弟。   霍绾没有沉默多久,她眷恋的吸了一口属于苏昭的气息,然后抬起了头来。‘师父真是的,才养了我几年就嫌弃我了。’苏昭无奈的笑了笑。霍绾拿起苏昭仍在一边的古籍看了起来,她倚着苏昭的腿假装专心致志的翻看着,然而奈何她在学识这方面实在是没什么天赋,看着看着竟然困得不行,于是渐渐睡着了。   随着霍绾闭上眼睛呼吸均匀起来,苏昭默默低头看着她,眼里的情绪复杂的缠绕,看起来十分晦暗不明。   不知过了多久,霍绾懵懵懂懂的从睡梦中醒来,顺势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她睡眼惺忪的打量着马车里,发觉车里已经点上了数支蜡烛。霍绾不由吃了一惊,这一觉倒睡得久,居然直睡了大半天,这可是从来未有的,她看了一眼闭眼假寐的苏昭,想着也许是很久没在他身边,这一下觉得安稳,再加上这些日子那个戴面具的祖宗一直在她屋里,她也没睡上好觉,所以才贪睡了些。   霍绾挑帘看向马车外,见车外已是月上柳梢头,于是暗暗骂自己贪睡如猪。这时苏昭睁开双眼,指点着霍绾笑了,‘你这贪睡虫。’霍绾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我的不好,师父的腿一直借我靠着大约都酸了吧。’‘无妨,你又不太重。’‘那我们到哪了呀?’苏昭瞥了一眼车外,‘前面就快到玲珑城了。你若没睡好便再闭上眼浅寐一会吧。’   霍绾也确实还困着,闻言也没客气,倒头便又睡了。她闭眼闭的快,于是错过了苏昭莫测的神色。苏昭瞥了一眼一旁缭绕而上的烟雾,也闭上了眼。   ‘霍绾,醒醒吧霍绾,已经到了。’白茕的声音响了不知多久,霍绾才迷糊的从梦中醒来,发觉苏昭已经下了马车。白茕的身躯探进马车里,见她醒了也就没再多留,转身出了马车。霍绾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从马车跳了下去。   苏昭立在马车边,霍绾下车先是冲着他笑嘻嘻的叫了句‘师父好。’然后才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玲珑城内在放烟花,也不知是什么节日。璀璨的火焰摇曳升空,在半空中炸开一大片美丽的花朵。霍绾笑了,有一阵子没有出来过,都快忘记殿外景象如何了,总待在长生殿里,感觉人都要发霉了。   霍绾随苏昭走进了热闹的夜市,玲珑城的夜晚极为喧闹,街上人来人往,一点都不比白天少。不少小商贩在卖东西贴补家用,贸易往来使得这里灯光明亮,宛若白昼。其实她以前不是没来过这座城,有次执行任务时就偶然来过。   苏昭解释道:‘今日是二十五,还有五日,十月初一便是玲珑城一年一度的摘星节,每一年这个时候玲珑城都是游人往来如织的。’听他这样说,霍绾恍然想到玲珑城位于东临国与褚月国的交界,西面又临苗疆,每年都有许多商人在这里聚集,有贸易往来的地方,几乎要比褚月国都雍州还要繁华了。   思虑间,街上走过几个身着异域风情服饰的美貌少女走过,她们大多上着素花短衣,腰间缠着一条由一根美丽花纹的藤蔓缠绕而成的腰带,有的下着一袭曳地长裙,也有的穿着及膝的短裙,有碎绸从脚踝缠绕而上,真真是有种别样的妖娆美丽,直让人看花了眼。霍绾余光瞥去,发觉她们经过的地方许多男子都看呆了。   这时其中有一个大胆的竟然还凑过来了,她大方一笑,饶是作为女子的霍绾都觉得心头一跳。‘我叫穆尔兰,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这话是冲着苏昭来的,她的汉话说的不大流利,想来学的不久。但没等到霍绾开口,苏昭就道,‘不能。’这句话听的霍绾差点笑出声来,果然是苏昭说得出的话。转眼看那那美貌少女被拒绝的一愣,想来没料到他会这么直接的拒绝自己。   恰好这时她的同伴叫她,这叫穆尔兰的少女用霍绾听不懂的话回了她们一句,然后又转过头来冲着苏昭露出一个十分妖娆勾人的笑来,‘我有预感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记着我叫穆尔兰,再见啦。’   这句话说完她竟然是毫不犹豫的转身走了,看着她的背影像花朵一样摇曳而去,霍绾悄悄的瞥了瞥旁边的白茕,发现她虽然面上没什么表情,但眼中却很显然浮动着不悦,看来对这个美丽的女孩子产生危机感的可不止她一个呢。   霍绾看着前面的苏昭,眼珠子一转就快走了几步凑近他。‘师父师父,刚才那个漂亮的女孩子对你有意思哎~’苏昭头都没回,只淡淡的嗯了一声。霍绾见他一个多余的反应都没有,心里有些欢喜,于是开开心心的退回了他的身后逛大街。   玲珑城实在热闹的紧,霍绾流连的逛着摊子,摊子上摆着一个个精巧别致的新鲜玩意儿,有些连白茕这样的无趣人都会多看两眼。当然,出来玩,吃也是必不可少的。霍绾连续品尝了些圆子啊糖糕啊鱼丸之类的小吃之后,终于满足的摸了摸肚子跟上苏昭二人。   霍绾见苏昭只是往前走也不说话,就拽了拽他的袖子问道:‘师父师父我们去哪儿?’苏昭就回头望着霍绾抓着他袖子的手挑眉不出声,霍绾见此讪讪的收回了手,她刚吃过许多东西,眼下那只爪子正是油汪汪的,倒蹭了苏昭一袖子。苏昭看着花灯下低着头的霍绾,却像个做错事求原谅的小兽,于是失笑着拿出一块白帕子,摇着头给她擦掉了嘴角的油迹。   苏昭的声音在头上响起,‘我们先去客栈。’霍绾正在偷笑,闻言一愣,‘为什么我们不去潋滟山庄?’‘你啊你,聪明的时候实在聪明,傻的时候却是真正傻透了。’霍绾听到苏昭训自己就暗暗撇了撇嘴,这时苏昭接着说,‘我们现在又不知道潋滟山庄里是何情况,我们若去早了岂不两眼一抹黑。再说了,今天才二十五,你去那么早是想让他们管你饭么?’   正说着,苏昭停在了一家客栈门口,店门口的招牌上端端正正写着潇湘楼三个大字。   ☆、被劫   ‘就是它了。’苏昭说了这句话就迈步进去了,霍绾看了看这个平平无奇的店子,快步跟了上去。   店小二热情的将三人迎到了一处角落,‘三位客人是吃饭还是住店?’苏昭没有说话,是白茕开的口,‘住一晚,要三间上房。’话一出口,霍绾有些奇怪的看着白茕,只住一晚?离初一还有一阵子,接下来要去哪儿?小二笑眯眯的应了一声,‘好嘞。’那小二不多时放下一壶热茶来,便又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霍绾三人生的颇为扎眼,所以只好坐在角落降低存在感。霍绾捧着一杯热茶,视线不着痕迹的四下打量。这时邻桌一个男子声音响起,‘你们可曾听说,最近这潋滟山庄内可是出事了。’‘怎么了?’他周围人一拍大腿,神色有些激动。以前曾有人说过,只要是有江湖的地方就会有八卦滋生,前人诚不欺她,于是霍绾饶有兴趣的偷听起来。   ‘自打七月以来,每个月的初一这一天,潋滟山庄里都会死人,但却不是山庄里的人,都是些面容被毁得乱七八糟的外人。而且据说他们都是被一柄银钩所杀,死的蹊跷不说,是谁杀的也完全没有头绪。官府的人现在都介入调查了,上上下下查了个遍,却偏偏也什么都查不出来,就这么成了一桩悬案。’   ‘可不是么,那潋滟山庄也真是倒霉,也不知是谁杀人,竟跑到他们庄里,倒让他们无端卷入一场风波,现在庄里上下可是人心惶惶的很。’这时就有人插嘴,‘我看未必,谁会无缘无故去不相干的地方杀人,多半是山庄里的人自己也有鬼吧。’众人不语,但脸上表情却是赞同之意。   一片沉寂之时,忽然有人说,‘我听说潋滟山庄还请了长生殿的人。’‘长生殿?!’众人吃惊的重复了一遍,刚才出声的人旁边的就拉了他一把,‘你小声点,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说不定这家店里就有长生殿的人呢。他们可都是狠戾无情之人,你莫要惹祸上身。’说着那桌人的目光在店内扫视一圈,显然很是忌讳,众人都奇异的静默了一会子,然后不约而同的转移话题去说其他的八卦了。   剩下那些八卦就没什么意思了,无非就是张三的婆娘偷偷和李四好了,李四又和隔壁王大哥的妹子有一腿什么的,霍绾听不到好玩的,无趣的收回了放在那桌的注意力。同一时刻,那个曾经提起长生殿的人飞快的看了霍绾这边一眼。   霍绾转回视线时苏昭仿佛在出神,他并没有喝店里提供的粗茶。霍绾想到刚才那些人提到长生殿时忌讳的要死的样子,再看到漠不关心的苏昭,莫名有些恶趣味的想到,外面人说到长生殿就自动想到的是狰狞恶鬼一样的恐怖形象,他们若是知道其实长生殿主就坐在他们身边,会不会吓得立时昏死过去。   霍绾低头暗暗发笑,苏昭却在这时抬起头来,他看了看白茕,然后又看了看另一边刚才有意说到长生殿的男子一眼,白茕领会到他的意思,于是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当晚   霍绾站在潇湘楼的屋顶上,天上斜斜挂着一轮弯月,几颗星子闪着光。初秋的天气着实有些寒凉,霍绾穿的不多,于是抱着手臂俯视着玲珑城。夜幕下的玲珑城仿佛一头陷入沉睡的兽,看起来安静宁和,但却总感觉暗藏杀机。霍绾拎过腰间酒囊大口喝了一口,她有一些认床,所以打算喝多一些好入眠。   这时霍绾捕捉到暗处有轻微的响动,于是凌厉的喝了一声,‘谁?!’这句话说出口的同时,霍绾下意识的甩出去了一柄匕首。但是很显然,没有命中目标,因为有人两根手指间夹着那柄锋利的武器从阴影处跃了上来。   霍绾警惕的看着那人,却愕然发现居然是不久前才见到的面具人。明明也是陌生人,但霍绾防卫的姿态就松弛了些,她总觉得这个人不像是坏人。面具人见霍绾毫不防备的接着喝酒,就斜睨着她讥讽,‘见到是我还这么大意的喝酒,我若是来杀你的恐怕你现在都去见阎王了。’霍绾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我想你大约不想杀我。’面具人无语。   ‘既然不是取我命的,那总该把匕首给我了吧。’面具人闻言似乎笑了一下,顺手把匕首收进了自己袖中。霍绾一愣,衡量一下打又打不过他,于是作罢。她只当没这个人,默默地喝了口酒,也许是内心认为这个人不会对自己如何,她也没把他当回事。霍绾这边对月举杯,那边面具人神色变得莫测起来。   苏昭曾经说过,酒可以暖人心,却会伤人身。事实证明,酒果然不是个好东西。当霍绾昏昏沉沉的醒过来时,愕然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她见四下昏暗像是个地牢,霍绾马上就清醒了起来。   她被人绑了起来,动弹不得。霍绾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她开始挣扎起来。正挣扎时,她耳中捕捉到细碎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于是立刻垂了头装死。那个人走进这里,点上了蜡烛,霍绾闭着眼都觉得周身明亮了许多。冷不防就听到那人一步步走近自己,她感觉身上汗毛倒竖,不由暗自警惕起来。   那个人见霍绾低着头,心知她是在装昏,嘴角一勾计上心来。他缓缓凑近霍绾的脸,故意将呼吸吹在她耳边,‘哎呀呀,这小妞长的倒是不错,不如趁她昏迷享用了她吧。’他说着就伸手摸着霍绾的脸,然后缓缓向下,拂过脖子往锁骨那儿摸去。   霍绾抖了抖,听这口气就知道他已然看穿自己是在装昏。再演下去也不过是让他戏弄罢了,于是大大方方的睁开了眼。霍绾甫一睁开眼感觉晃眼得很,眯着眼适应了半天才渐渐看清眼前的人。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眼角上挑,显出几分熟悉的妩媚,他的五官也是让人过目难忘,简直人间绝色。他穿着一身大红色袍子,明明是一个艳俗到极致的颜色,但穿在他身上居然没有一丝违和感,实在很妖孽。霍绾上下打量他半天,这么多年她也见过不少美人儿,这个人的美貌除了苏昭恐怕再没有人能比了。   霍绾确定,这样惊为天人的美貌,自己如果见过绝不可能没一点印象,所以她一定不认识这个人。妖孽美人儿斜睨着她,语气温柔的渗人,‘怎么,霍绾,你这么快就把我给忘了?’霍绾打了个冷战,默默的摇了摇头。美人儿就换了个声音,‘贵人多忘事啊。’这个老头子的声音让霍绾一抖,‘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这位大侠好。’如此没有骨气的语气让妖孽美人儿嫌弃的翻了个白眼。   霍绾见他似乎不想怎样她,于是试探道:‘这位大侠,你绑我来也没什么价值啊,不如放了我吧。’美人儿不耐烦的看着她,‘我叫叶晏,不要叫那劳什子的大侠,我可不是什么假仁假义的大侠。’   霍绾见他完全偏离了她这句话的重点,于是连连点头,‘是是是,你说的都对。’叶晏看不得她这幅样子,‘怎么,不好奇我那日闯殿了。’霍绾见他悠悠哉哉的转身坐了下去,这才发现这洞里竟然还有躺椅热茶,一边精致剔透的果盘里还有些饱满的樱桃,叶晏随手拈了一粒放进嘴里支着下巴看她。   霍绾叹了口气,‘叶晏啊,你看你费了心思把我弄过来有什么用,我贪生怕死哪里帮得到你。’叶晏看着霍绾眼角眉梢升腾起的防备,心里有些不舒服。‘你怎么没用了,有你在你师父不就来了。’霍绾无奈,‘我师父压根不知道我丢了,我也不相信你就这点用意。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你有什么用意不如坦诚来讲。’   叶晏听到这句话就拉下了脸,他快走了几步逼近霍绾,手掌成爪就掐住了霍绾的颈子。霍绾冷不防他突然翻脸,一点防备都没有,一时呼吸不畅感觉快要断气了,她艰难的挣扎着,实在是要升天了。她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挤,‘叶晏···你个···王八蛋快···放手···我快闷死了···’叶晏也不知听到哪句话开心了,立刻松开了手。   霍绾重重的咳了几下,喘着粗气往地上看,她看着地上叶晏的影子暗骂,王八蛋下手也忒狠了。骂完了又抱怨,苏昭到底去哪了,为什么还不来救自己,这个叶晏如此反复无常,她容易被他搞死啊。   叶晏笑眯眯的看着霍绾,‘终于露出真面目了,不装怂了。’霍绾慢慢的抬起头,‘我说这位大哥,您能不这么变脸么,小女子心肝不好,容易让您吓出个好歹。’烛光下,霍绾神色冷漠,不再似之前那般诺诺。   ☆、囚牢   霍绾看着叶晏,‘你怎么就这么笃定,我师父一定会来?’叶晏仍然笑着,但神色却有些冷,‘他若不来,我就杀了你。’他说这话时十分果断,霍绾不了解他,一时沉默下来。许久她又问,‘这里还是玲珑城中吧?’   这话一说,霍绾就发觉叶晏脸色沉了下来,他捏住霍绾的肩膀,力道大的惊人,几乎给霍绾一种骨头要被他捏碎的错觉。霍绾猛地抽了口气,就听他说,‘不要妄图试探我,若是你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我随时都会杀了你。’于是霍绾闭上了嘴。   黑暗中   霍绾活动了一下脖颈,听着骨头嘎吱作响的声音沉思。自从那日叶晏阴森森的看了她许久之后拂袖离去,至今再也没有来过这里。这些日子霍绾发现,这里像是个宅院的地洞,四面全是石头,但霍绾却呼吸正常,可见不知哪里是有缝隙的。而且多日以来的观察,这里似乎是某所宅子的地下。   当一个人处于失明的状态下时,其他的感官就会格外的敏锐,比如听力。有时她会听到自己上方有人走动的声音,听着细细碎碎的还不少人似的。她对玲珑城不了解,所以也猜不出这里是何处。   这里日夜不分,霍绾很长时间都再没见到叶晏出现,多日的粒米未进让她感觉浑身乏力,觉得浑浑噩噩像要死了一样。若不是头顶偶尔有水滴落,恐怕她就真的死在这里了。   霍绾不知道她在这儿呆了有多久,只感觉每一刻都漫长极了。开始她还会盼着苏昭来救她,渐渐地她也就不抱希望了。以苏昭的本事,如果他找得着现在早找着了,恐怕叶晏藏的地方实在很隐秘吧。现在她倒希望叶晏给她个痛快,也好过这样不声不响不搭理的折腾人。   ‘滴答滴答···’有水滴落的声音又响起来了,霍绾伸直脖子去接水喝。这时传来沉重的轰隆声,石室的门被人缓缓推开,是叶晏。他依旧那副妖孽做派,大红色长袍曳地,铺成一大束怒放的红莲。   叶晏恰好将霍绾的狼狈样子尽收眼中,他挑眉笑了,‘还活着呀,求生欲望挺强啊。’霍绾当然听出来嘲讽之意,但没搭理他,只自顾自喝了些水,感觉喉咙不干了之后才舔了舔嘴唇看向他。   ‘叶大公子终于舍得来这里了,我还以为你把我给忘了呢。’她挑衅的看着叶晏,‘怎么,我没死你很失望?’叶晏的神色就阴沉了下来,像下暴风雨的前奏。‘小时候有人可是给我算过一卦,说我命硬,这辈子只有我克别人的份,万没有别人弄死我的份。我可克死过不少人,叶公子要小心些,省得被我牵连了。’   叶晏听她一字一句都是在暗里损自己,于是走上前来伸手挑起了她的下巴。‘依我看,你这是想惹恼我寻个痛快吧?’霍绾眼神微窒,叶晏神色转晴,他笑眯眯的俯视着她,‘看来是被我说中了,但是你想都别想,我不会杀你的。’   霍绾一噎,一口气梗在心头憋的厉害。叶晏收回手,绕着她走了一圈,轻轻巧巧的说,‘今天是九月三十,明日就是十月初一,苏昭已经入了潋滟山庄了。很快你就可以见到他了,你开心不开心?’霍绾闻言倒没再堵他,自己想了片刻又抬头看他,‘那叶公子今日来这是想怎样?’   叶晏就笑,‘想放你出去了,想必师徒相见的戏码会很好看。’霍绾也笑了,‘叶公子不知在打些什么算盘,小女子可是有些害怕呢。’叶晏:···你这像是害怕?霍绾叹口气,‘反正如今我在你手里,还不是要听你的话。’   ‘嗯,有这样的觉悟,实在很好。’叶晏此刻恰好绕到她身后,听了这话就突然出手打在了她的后颈上,霍绾感觉颈子一痛,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闭上眼之前心里暗骂,这厮实在不按常理做事。若是她就此死了,必定要化作恶鬼整天在他身边游荡,生前弄不死他死后也要烦死他。   叶晏注视着昏厥的女子,眼前好像有数幅画面交替闪过,叶晏神色痛苦的闭上了眼。再睁开眼时他已经恢复了正常,于是上前解开了缚着霍绾的绳索,她软软的倒了下去,叶晏一把捞起她,转身往石室机关之外走去。   出了石室他便目不斜视的走向了不远处的一处水榭台子,他将霍绾放在了台子里的一处软榻上。这时就有一个黑衣人从阴影处现出身来,‘教主,计划已经准备好了。’叶晏顿了一会,垂下了眼皮,‘计划照旧进行。’黑衣人恭敬的俯身,而后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的隐去。   叶晏转回头静静的看了霍绾半晌,这个人实在很奇怪,看似怕死心志却意外的坚韧。饿了她这些时日,她竟然不曾改变分毫,实在很有趣。   叶晏看了她半天,忽然想到了她师父的那张脸,神色一变将视线转向了水面。他立在水榭边,目光阴晴不定,于是随手扔进水里些东西,水面翻滚,有鱼儿争相抢食起来。不多时,水面浮起一群各色的锦鲤,皆是肚皮朝上翻了白,俨然是已经死透了。水面终于恢复平静,而后再没有一丝波澜。   霍绾是被冻醒的,她醒来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然后翻身坐了起来。她四下望望,发觉周围静悄悄的,只有不远处伫立着的大红袍。叶晏头都没回,只一把动听的嗓音飘了过来。‘你手边有些糕点,你若敢吃就吃吧。’霍绾瞅了瞅,果然有几盘子看起来挺精致的糕点,有点凉了,但味道确是实打实的扑鼻。她略微犹豫犹豫,奈何多日没吃过东西,肚子空的厉害,于是捏起来就送进嘴里吃了。   叶晏转过头来,见她一副饿死鬼做派,就笑眯眯的走到她旁边的摇椅上坐下,‘怎么,不怕我下毒?’霍绾一块接一块的往嘴里塞,直噎得说不出话来,她含混不清的说,‘下毒就下毒,我霍绾不做饿死鬼。’   她吃的狼吞虎咽,那边叶晏也不打扰她,就在一边静静的看着她吃,顺手还递个水杯什么的。霍绾也不客气,一直把几碟子糕点全吃进了肚子里,然后喝了口水漱漱口,这才满意的放下杯子,‘多谢叶公子招待我。’叶晏一直没吱声,闻言不客气的挥挥手,‘没事没事。’霍绾无语,也不知把她饿成这样的是哪个人渣。   霍绾斜歪在榻上,懒洋洋的看着叶晏,‘想必这里是潋滟山庄了?’叶晏挑眉,也没问她到底是如何知道的,‘终于猜出来了?还不算太笨。’霍绾见他像看一个白痴一样扫视着自己,于是暗自磨了磨牙。   ‘我不知道你与他有何仇怨,非要把他逼进潋滟山庄,你手上难道真的有倾城?’叶晏听到这句话就笑,‘不愧是叶晏的人,挺机灵啊。’霍绾当然听出这不是在夸自己,于是翻了个大白眼。‘但我偏不告诉你我有没有倾城。’霍绾一噎,扭过头去不欲理他。   ‘你认识苏昭?’静默许久,霍绾忍不住大喇喇的问,叶晏就歪着头看着她,眼中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你不必试探我,我当然认识苏昭,不仅认识,我们还认识了十数年。’叶晏笑意盈盈的撑着下巴,简直勾人。霍绾转开视线,认识,他们居然认识,为什么自己从来不知道。   叶晏眼波流转,漫不经心的靠在了椅背上,单手撑着脸颊,宽大的红色衣袖松松的滑了下去,露出一截手臂。那手臂皮肤极白,简直白的透明,青色的血管在其上就格外显眼,却有种病态的美感。霍绾不经意间看到这幅场景,只觉得好像是什么妖精化作了人形,依靠美貌迷惑人心,然后将之吞吃干净。   霍绾犹豫片刻,终于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我没见苏昭害过你或是怎样,你究竟为什么要抓我来诱骗苏昭?’   谁知听了她这话,叶晏反而捂着肚子不可抑制的笑了起来,他笑的花枝乱颤,直到最后样子变得有些吓人,状极癫狂,倒像疯了一样。霍绾皱了皱眉,这个人是脑子不大正常吧,怎么无缘无故笑成这个样子。   他笑了好一阵子,直到笑够了才又斜倚回了躺椅,面容也平静了下来。一时气氛诡异的吓人,霍绾不欲说话,只等他自己开口。   霍绾等了很久,等到快无聊的睡着之时,叶晏终于开口了。‘你说我诱骗他?呵~真是笑话。’他目光有些悠远,‘我从出生开始,就是个被所有人嫌弃的人。我出生之前,母亲梦见不祥的黑龙,还有恶鬼缠身,我出生第二天,天降大雨,几乎淹了玲珑城,母亲更是因气竭不治而亡。’   说到这儿,叶晏顿了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眼神也不知飘到了哪里。   ☆、缠斗   这话其实与霍绾的问题离了十万八千里远,但她还是没有打断他。‘那个男人倒是挚爱他的妻子,所以就说是我克死了他的妻子,说我的出生先是害了他的妻子,又连累了玲珑城的百姓。所以说,我的命更硬些,咱俩谁克谁还未可知呢。’霍绾听他将话题歪到这里无语的给了他个白眼。   ‘那个男人认为,我若是死在了母亲腹中,想必她就不会死了。所以他恨我。我生下来第三天,他就把我扔在了无人踏足的破败园子,不准任何人管我的死活,就那么任我自生自灭。可是上天不愿意让我就这样死了,所以有一个眼盲的奶娘,她偷偷的救了我,暗中抚育我多年。’   ‘那段日子,我虽然过的惨些,心里却很安宁,在奶娘的身上,我得到了唯一的温暖。’叶晏停住了讲述,他的神色有些迷离,像是沉入了某个美梦。但霍绾却知道,事情肯定没有这么简单,不然他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果然,叶晏的神色渐渐变得阴寒起来,‘我不知道是谁告诉他的,或者是他自己发现的。在我十岁的那个晚上,天上下着大雨,雷电交加,那个男人发现了被奶娘藏起来的我,发现我还活着。他大怒,提剑要杀了我。我这才知道,原来我是城主的儿子。’   霍绾已经预感到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她看着叶晏,‘奶娘拼了命的冲到了那个男人身边,拖住了他,任他如何暴打也不肯松手。’叶晏痛苦的抱住自己的脸,不停的颤抖着,仿佛那夜的场景重现在眼前,‘奶娘死死的抱着他的腿···鲜红的血从她的嘴边溢出···她奋力的冲我喊着,小晏,快走,快离开这里···不要回头,好好活下去···我永远都记得那一天,大雨滂沱,满地都是鲜红鲜红的血,都是奶娘的血。’   叶晏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渐渐听不分明。霍绾看着他这幅毫不作伪的痛苦神色,一时感觉心中十分错综复杂,她不知该说些什么。遭遇到这样不公平的待遇,无论是谁都会疯掉吧,所以他才这样阴鸷深沉,反复无常。   霍绾叹了口气,就听叶晏的声音闷闷的传出来,‘然后我就逃了出来,流离了这许多年,受尽了冷眼与欺凌,直到今日。’霍绾注意到一滴泪从他下巴上落了下去,跌在了地上。‘我那时有多难熬,现在就有多恨那个人,是他毁了我。’叶晏松开双手,露出依旧妖孽的不像话的脸来,‘所以我一定要亲手毁了他,我受十分苦楚,必叫他承受千万倍才行。’   ‘你说,我该不该杀了他呢?’这时他已经平静下来,神色恢复到了那副笑眯眯的样子,双手撑着尖下颌,饶有兴致的看着霍绾问,霍绾静默的看着他,试图从他的眼里找寻一丝痕迹,然而却只是看到了浓重的深邃,他的眼中像蒙着一层厚厚的雾,叫人看不真切。   可是听到这里,霍绾依然是没能明白他所讲的故事与苏昭有什么关系。苏昭今年二十八,叶晏看起来也有二十左右,他们之间只相差八岁而已,难道叶晏还想说苏昭就是那个将他抛弃的父亲?这根本不可能,叶晏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这般想着,她没有回答叶晏的问题,她转过头看着平静的水面,上面掉了几片落叶,‘你将我从那石室里弄出来,就是为了给我讲这些的么?’叶晏闻言眼中冷光一闪,转而变成一抹浓重的戏谑,‘自然不是,今天把你挪出来,是为了带你看一场好戏的。’随着他的话语落下,霍绾眉头忽的一跳,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转头就见他看着自己,眼角眉梢都充斥着一种奇异兴奋的神色。   ‘好戏?’霍绾不自觉的重复了一遍,叶晏就笑眯眯的看着她,‘怎么样,想不想去看看?’霍绾下意识的点点头,叶晏就满意的握住霍绾的手,将她从榻上拉起来,然后随意的在一根石柱上敲了两下,地下一条暗道就应声而开,叶晏领着霍绾就进入了那条地道。   他们刚迈入暗道,身后的入口就缓缓的合上了。霎时间四周陷入一片黑暗,能看得见的,只有叶晏灼灼的眼。霍绾挑了挑眉,‘为何不点灯?’叶晏轻轻一笑,‘不需要,我领着你就行了。’霍绾皱眉,随即释然,大约这地道里有什么不能叫她看到的秘密吧。   一路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叶晏停了下来,他摸索了一阵然后按下了某样东西,只听轰隆一声,一道石门缓缓打开。伴随着石门打开而来的,是倾泻而入的大片月光。许久处于黑暗中的霍绾乍一见着亮光有些不适应的眯了眯眼,今夜的月光倒是皎洁明亮的很。   霍绾暗自打量着四周,发现他二人身处于一片假山,不远处还有片湖泊,在月光下闪着粼粼波光。湖中央还开着大片的睡莲,在月光下开放的明艳动人。   霍绾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但脑子却像生锈一般转不动。她看着一边的叶晏,‘你倒真是有闲情逸致,这地方布置的一点都没辜负了潋滟山庄这样的名字。’叶晏闻言一笑,缓缓望向了天空,霍绾就又看向四周。   ‘嗤~啪。’在一片沉寂中,烟火升空的声音就变得格外清晰。霍绾正在寻找发出烟火的方向,就听一边的叶晏忽然妖娆的笑了,霍绾看向他,‘来了。’霍绾皱了皱眉,他在说什么,什么来了。   这时假山那边突然响起打斗声,霍绾看着叶晏,叶晏就抓住她的手腕纵身跃上了假山。他上了假山之后神秘兮兮的嘘了一声,‘不要说话。’然后拉着霍绾坐在了假山最高处,从那个地方往下面看过去,恰好能看到假山下发生的一切。   假山下有三个人在缠斗,其中一人不断的挥舞着一柄银钩,这个人很善于使用银钩,细长锐利的武器在他手上如使筷子般得心应手,不断地攻向另外两个人。但其余两人武功并不弱,一人使鞭一人用剑,二者配合颇为默契,招招刺向另一人的死穴。   可是霍绾凝神看下去,那使用银钩的人修为实在不低,就算是以一敌俩也丝毫没有凌乱的感觉,反倒是另外两个人,让人感觉他们才是落入下风的一方。三个人都在假山下的阴影,看不清楚长相,但霍绾总觉得莫名的不对劲。   霍绾努力思考哪里不对劲时,下面的局势又有了变化。不知为何,用银钩的忽然开始下杀手,他的动作变快起来。用剑的人似乎一时不防,被银钩钩住血肉,只听嘶啦一声,是衣帛被撕开的声音。这时使用银钩的人抓住时机,挥向了略显迟钝的的用剑者。这时旁边使鞭的人迎了过来,一鞭斜抛过来,挡住了用剑者,于是被卸了几分力道的钩子就不偏不倚的划开了使鞭人的皮肤。   一声轻呼从使鞭之人口中溢出,用剑者就趁着他袭击错人而分神的这一瞬间,一剑命中他的后心。使用银钩的人踉跄了几步站定,他向上望了一眼,霍绾确信他是在看叶晏,他知道叶晏在这里!他为何会知道叶晏在这里,另外两人都没发觉,他竟然知道,那么就是叶晏事先告诉他的了。霍绾感觉脑中灵光一闪,这些日子被关在石室黑白不分,自然是叶晏说今天是多少就是多少,打从她被放出来就一直待在水榭里,叶晏纵容她吃吃喝喝,还好心给她讲故事,就是为了让她不去注意头顶月色。可气她居然被一直拖延到此刻才发现其中异常,当真是被关久了脑子关出毛病来了。   想到这里脑海里就闪过了那封送到长生殿的信,‘十月初一,潋滟山庄。银钩弦月,朱红轻溅。’霍绾猛地抬起头看向天空,恰是一轮弦月挂于天际,她凛然看向一边许久不曾说话的叶晏,怒喝道,‘你骗我,今日已是十月初一!’   叶晏没有分毫意外,他看着假山下的厮斗站了起来,完全无视眼中染上怒火的霍绾,神色十分轻快恣意,‘若是早告诉了你,你岂不就错过了一场难得一遇的好戏?更何况,你现在知道也并不晚呀~’霍绾气极,‘你!!!’   这时假山上的争执引起了下面三人的注意,他们同时抬头发觉了上面的人是霍绾。于是那个使鞭的人便大喝道,‘霍绾,愣着干嘛?还不下来!’正是白茕的声音,霍绾应了一声站起来,然后转头看了看叶晏。他立于假山顶,逆着月光而立。有风飒飒吹起他的碎发,月光下他红衣猎猎,脸也在阴影中看不分明,却有种颠倒众生的美。   ☆、逃离   见霍绾站起来,叶晏也没什么动作,只是看着她,‘你当真要下去么?’霍绾没有回答他,‘现在你总该告诉我,你费尽周折将我们弄到潋滟山庄到底要做什么了吧?’叶晏的声音幽幽的从风中飘过来,‘我要做什么你不必知道,我只要问你一句,你当真要下去送死么?’   霍绾听了这话偏头看了看假山下的人影,迎着明亮的月光,她终于看清了二人的脸,正是苏昭白茕。白茕腹部淌着血,看着苏昭左臂有血不断的往下流,染红了纯白的衣衫,霍绾的心就一阵疼。苏昭看着霍绾,他微微颌了颌首,神色沉静无一丝波澜。   霍绾就不自觉的挽起了一抹温柔的笑意来,她转回头看着猎猎红衣的青年,‘你错了,叶晏。’叶晏看着她这神色只感觉十分碍眼,‘那你倒是说说,我哪里错了?’霍绾大笑,‘只要是在他身边,为了他,我所奔赴的地方便是仙境。’她说着已经一步步后退到了假山边,毫不犹豫的纵身跃了下去。   叶晏眼看着她快步走到了苏昭二人的身边,神色一派轻松,完全不知自己是在送死一样。那副傻里傻气的样子,真的是很讨厌啊。叶晏神色阴郁的收回视线,嘴里露出一声低语,‘真是个笨蛋。’他抬头看向天上的弦月,微微挥手。随着他的动作,自暗处忽然涌出了一大批人,黑衣蒙面,手上的银钩闪着寒光。   霍绾护在苏昭两人身前,神色坚定目露杀意。眼下他们二人已经有伤在身,就算自己打不过那些黑衣人,也绝不会退缩半分,纵使万死仍不辞。因为身后并肩作战的人,是她最最尊敬爱戴的师父啊。   眼见一群人扑了过来,霍绾心中一凛,刚刚仅仅只是一个人就让苏昭二人应对吃力,眼下又来了这么多,实在是生死难料了。她随即叹了口气,也罢。苏昭啊苏昭,便是让自己与他一同赴死,她也是愿意的啊。   黑衣人训练有素,他们层层的逼近着,试图将霍绾三人逼入绝境。霍绾仓促迎战,身上没有武器,打了一会儿才堪堪夺过一人的银钩来。可是这武器很刁钻,霍绾从没用过,也就用不大好,于是打斗间略占下风。   这些人实在可耻,他们几乎是在用车轮战的方式来消耗三人的体力,霍绾数日未曾活动,渐渐力气不支。她咬牙闪过一柄银钩,回身劈过去。那个人倒了下去,霍绾便趁这个机会稍稍歇息片刻。但就在这个瞬间的功夫,铮的一声锐响从身后传来。   霍绾转过头去,正好看见一人睁大双眼,他的下腹贯穿着一柄长剑,而苏昭的手就握在剑柄上。那人的银钩恰对着霍绾的脖子,霍绾就松了口气,对苏昭投以甜甜一笑。苏昭收回剑,瞪了她一眼,‘自己小心些。’霍绾讨好的点了点头,转头再次陷入厮杀。   月色下,叶晏静静立在那里,注视着假山下发生的一切。他浑不在意的微阖上了双眼,在眼底投下一圈阴影。   纠缠间霍绾不经意的抬头,见叶晏站在最高处,看不清脸上神色,却看得到他眼里凌厉的恨意。他怀着很强的恨意审视着打斗中的苏昭。她实在不知道他的恨意从何而来,强烈到非杀了苏昭不可。   叶晏察觉到霍绾在看自己,就转移视线去看她,眼中有方才看苏昭一闪而逝未来得及掩饰的寒芒。霍绾更加不能理解,他看自己时,分明没有杀意。   就在这一眼对视的功夫,叶晏忽然一扬手,一道几不可见的微光从他袖中快速射出,直擦着霍绾的耳朵呼啸而过,甚至削下了她一缕头发。好锐利的武器,霍绾额际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霍绾有些奇怪的回头去看,却发现竟然是一个黑衣人。她凑过去望了一眼,那人喉咙上钉着一柄闪闪发光的匕首,实在锋利至极。他脸上一副十足不可置信的样子,他临死前看向了叶晏,眼里犹带着不甘。他万万没有想到,他所效忠的人会反过来对他施以杀手。   霍绾愣愣的看着叶晏,心里十分复杂。他刚才,是在保护自己?叶晏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他的神色平淡。   霍绾拔出那柄匕首,犹在混沌中。苏昭注意到她的失常,一把将她扯到自己身边,扬剑隔开一个黑衣人对她的攻击。他骂道:‘不要命了吗,对战之时竟然敢给我走神,是嫌活得长了么?’霍绾回过神来,眼见很久没发过脾气的苏昭为了自己发了火,心里就是一甜,她没有反驳,只任他责骂自己。   这时白茕忽然扬鞭抽退了几人的银钩,她奔过来唤道‘公子。’苏昭了然的点点头,转头冲霍绾道,‘绾绾,一会儿跟着我。’霍绾有些疑惑,却只是颔首跟上。不管怎么说,她都相信苏昭不会骗她。   白茕率先挥鞭打开包围圈,随即往前突围,苏昭快速的跟上她,霍绾在最后殿后。三个人七拐八拐了一阵子,绕到了湖泊边,苏昭高呼了一声,‘快走。’三个人边打边退,直到湖边。匆忙中霍绾扫向叶晏的方向,她分明看到,叶晏右手上握着一柄小巧的匕首,以他的功力完全可以重创最后的霍绾的,可是他并没有动作。   待黑衣人也渐渐逼近时,苏昭拉着霍绾纵身就跃了下去。进入水面的瞬间,霍绾仍旧再看叶晏,但他依然没有动手。霍绾看不清他的神色,但却可以感觉到,他有意放了自己一马。他绝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为什么?   霍绾只顾着注意叶晏,所以甫一入水就没有防备,狠狠呛进了一大口水。幼时的阴影浮现在了脑海中。那种窒息感铺天盖地的向她袭来,让她忘记了此刻正被追杀,她开始拼命往水面浮去。白茕见她这幅发狂的样子,于是是使劲把她往下拽。却发现这死丫头的力气忽然大的惊人,挣扎的也越来越厉害,白茕几乎按不住她。   苏昭一直在两人身侧,见此略一犹豫,于是游过去抓住了霍绾的胳膊,另一边嘴唇便凑到了她的唇边,缓缓渡气给她。霍绾渐渐感觉不到窒息感,加之莫名有种安全感,于是她不再挣扎安静了下来。   待霍绾终于回过神来时,便发现苏昭在吻她,先是一惊然后心底就很欢喜。她正暗自窃笑着,苏昭发现她已经正常便默然松开了她。霍绾笑嘻嘻的跟在苏昭身边,瞥到了一旁神色落寞的白茕。于是她含混不清的冲苏昭道:‘师父我没事了,我们快些离开这里吧。’苏昭点点头,往前游去。   没过多久,苏昭径直游到了湖底一处石壁,那里昏暗无光,给人一种不见底的恐惧。霍绾摸黑游着,就见苏昭细细摩挲了一遍,按上了一处不起眼的突起,随即有一阵强烈的吸力将三个人吸了进去。一片混乱中,霍绾抓紧了苏昭的手,他掌心的温度炙热安心,那一刻,霍绾想,就是死,她也甘心。   并没有用很久,三个人重重砸在了石板上。霍绾揉着摔得酸痛的身躯率先站了起来,苏昭随即从容的站了起来,白茕依旧恭敬的立在他身后,眼帘半垂,再看不出一丝波动。   霍绾好奇的打量着周遭环境,这间屋子倒像是之前被叶晏囚禁的那间石室一样。地上尚且残留着一摊水迹,他们便是从墙上一个方方正正的石洞内进来的,也不知设计那个暗室的人如何做到的,竟能让他三人在这水流中被卷进来。   霍绾跟着苏昭二人往石室另一侧的通道走,那里依旧昏昏暗暗的,霍绾却已经适应了。她自嘲的笑了笑,这么些天一直都是在暗道里过的,感觉自己快变成老鼠了。   暗道里有一股子潮湿阴暗的气息,霍绾伸手摸了摸通道的石壁,发现其上竟然长满了青苔,看样子这条通道也挖了有一段年月了。潋滟山庄地下竟然藏着这样一条暗道,叶晏竟是不知道的吗?那苏昭又是怎么知道的呢?看他方才对这里驾轻就熟,他必然早就知道这里,他是来过这里么,他与叶晏到底发生过什么?许多问题在脑中交织在一起,她实在是没有办法不在意。   这样想着,霍绾不自觉的抬起头望了身侧的人一眼,苏昭恰好看过来,两个人的视线对在一起,苏昭见她仿佛神色惊魂未定,就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来,‘怎么了?可是吓到了?’霍绾看着他熟悉的神色也笑了,‘没什么。’苏昭点头,看向了前方。霍绾注视着这个青年的背影,让人看着就有安定感的背影,这个相处了十年的背影。一定是她多想了,苏昭不会有事瞒着自己,肯定是她被囚禁的这些时日发生的,他只是来不及告诉自己。   那时候的霍绾总是这样,下意识的袒护他,总觉得苏昭是天底下最不可能欺骗她的人。天真的认为他是最好的人,所以才会一错再错。   ☆、再遇穆尔兰   霍绾呼了口气,甩脱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问题。她紧紧跟着苏昭,往不远处已经可以看得见的微弱光亮走去。   出了暗道之后,出现在霍绾眼前的是一片颇为开阔的荒野。她四下望去,发现身后便是玲珑城,潋滟山庄高高的耸立在玲珑城中,看着居然有些孤独,就像最后所见的叶晏一样。他虽然常常翻脸,但并不是十恶不赦之徒,他到底放过了自己。   霍绾沉重的叹了口气,还没等她和苏昭说些什么,她忽然见苏昭神色一凛,拔出软剑扑向了自己。霍绾先是吓了一大跳,然后发觉苏昭打开了一支羽箭,霍绾转身发现一大片箭雨就过来了。霍绾哀嚎一声,怎么没完没了了呀。   三个人围成一圈,抵挡着来自空中的袭击。好在三个人都不是寻常武林人士,否则这一下就得把他们穿成刺猬。也就是几息的功夫,羽箭均已被打落在地。霍绾舒了口气,见白茕腹部的伤口全部被血淹没,到底相熟多年,‘喂,你这伤口还不包扎一下,可别死了。’白茕冷冷的瞟了霍绾一眼,‘还死不了。’霍绾就笑了笑,看在你是病人的份上不呛你。   霍绾才收敛了笑意,就见四周多了许多人,黑衣蒙面银钩,月光下晃得她眼睛疼。她低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苏昭维持着戒备的姿态,冷笑一声,‘我就料到叶晏不会这么轻易放手。’叶晏?霍绾低低重复了一遍,难道是我看错了你?霍绾的手暗暗收紧,握住了从黑衣人身上拔下的那柄匕首。   黑衣人攻了上来,三个人迎了上去。霍绾打斗着就觉得失算,这匕首虽然锋利的不可思议,但到底小了些。之前夺过来的银钩她用不太好,逃走的时候顺手就扔下了,不然两相对战银钩可就派上大用场了。   霍绾叹口气,陷入了混战。她抽出插进一个黑衣人胸膛的匕首,一脚把他踢开,血就喷洒了她一脸,霍绾嫌弃的抹掉了一把血。其实她已经撑不大住了,方才在叶晏那儿没吃饱,体力也不够,真真累极了。   霍绾又杀一人,然后微微顿了顿,使劲摇了摇头。勉强清醒清醒,她便继续挥舞手中的匕首,不留神就被划了几道子。渐渐有汗珠从她的额际滑下去,她也顾不上管,只是拼命的用匕首杀人。   局势渐渐陷入绝境,突然苏昭身边有个黑衣人惨叫一声,直愣愣的就倒在了地上。霍绾茫然的看了看,竟然是穆尔兰,那天搭讪苏昭的苗疆少女。   她手中拿着两把很奇异的弯刀,弯成半月的形状。刀面上镂刻着繁复美丽的花纹,直从刀尖延伸至刀柄。那弯刀很配穆尔兰的气质,野性十足,勾人十足。穆尔兰挥刀杀人,动作凌厉霸气,让人看着莫名就很顺眼。   穆尔兰解决掉手边的人,大大方方的看着苏昭笑,‘怎么样,我就说我们还会再见面的。’苏昭倒是不好再冷着脸看她,就点头致意。说话间,她的几个同伴也跃了过来。苗疆的招式很奇怪,却也很厉害,招招致命。她的同伴分别替霍绾和白茕解了围,霍绾感激的冲她们笑了笑,她们虽不会说汉话却也感知到了霍绾的善意,于是也笑了。   霍绾见场上局势已经安全,于是便站到了苏昭身边。她感到痛意,低头看了看才发现自己伤的不轻,身上多处银钩划破的伤口,血迹渗透衣服,沿着匕首一滴滴落到地上。霍绾收回匕首看着面前数人,眼前却仿佛蒙了一层水雾,她使劲的睁大双眼看着他们。   苏昭客气的拱了拱手,‘多谢相救。’穆尔兰笑的明艳动人,‘你们汉人就是客气,我就说我们一定能再见的。’她看着苏昭的眼波中毫不掩饰自己的爱慕,‘那你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了吧?’苏昭略一犹豫,‘苏昭。’   霍绾看着两个人说话,嘴一开一合,声音渐渐听不到了。然后她的眼前一黑,终于忍不住倒了下去,但闭上眼之前看到了苏昭伸过来的手。   霍绾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她睁开了眼时只感觉自己身上都异常的疼,同时也僵硬无比。霍绾坐在远处舒展活动了片刻筋骨,然后才打量起四周来。这是一间布置得极为简易的屋子,屋子收拾的很干净,像是女子的闺房,妆台上还摆着一柄弯刀。   霍绾就下了床榻,她站在妆台边看那柄弯刀。弯刀与穆尔兰所用的是同一种,花纹繁复错杂,让人觉得有些神秘,但同时也很好看锋利。霍绾收回手,抿一口刀刃在她手指上划开的口子笑了笑。   霍绾正饶有兴致的看着那柄弯刀,身后的门忽然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了。   霍绾下意识回头望去,穆尔兰笑盈盈的迈了进来。她见霍绾在看那刀,于是特别大方的说,‘你若喜欢,这刀就送给你了。’霍绾看她神色亲近,心下了然,大约她是在讨好苏昭身边的人,于是就没推脱。‘我睡了多久了,感觉身体都不受控制了。’声音一出口,她才惊觉竟然沙哑极了,宛若老妪的声音。   ‘你这一睡真是很久呢,我阿姐替你看过了,你七八天滴米未进,又强撑着打了几架,体力虚耗的厉害。至今为止,你已睡了整整十天了。’穆尔兰看着憔悴的女孩子,心里就软软的,她走过来挽着霍绾的手往门外走。   霍绾被她拉的一愣,僵硬的随她走出了屋子。屋外正有几个苗疆少女,皆着一身美丽的长裙,裙上绣着鲜艳明媚的山茶花,很有异域风情。而苏昭就立在屋外,他手上拿着一本泛黄的古卷在看,微风吹过,他的衣衫轻轻浮动,实在很好看。   此情此景宛若画卷,霍绾没舍得出声。但穆尔兰却没意识到这一点,她开心的冲着苏昭叫道,‘苏昭你看,霍绾醒了。’苏昭就放下古卷回过头来,于是霍绾欢喜的扑到他面前,苏昭柔和的笑了笑,‘绾绾啊,你这一觉可是睡的够沉的。’   霍绾不好意思的咧了咧嘴,扫一眼院中却未发现白茕的身影,于是奇怪的问,‘师父白茕呢?’苏昭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事发突然,我派她去办事了,她很快就回来了。’   穆尔兰解释之下,霍绾这才知道,原来那日她忽然昏倒之后,苏昭一时无法。这时穆尔兰提议,带霍绾回自己暂住的地方疗养,苏昭无奈同意了,所以他们就来了穆尔兰这里。至于穆尔兰,她说自己是偷溜出来玩的,家里似乎是苗疆一个很有地位的家族,所以带了一大群人随行左右保护她的安全。   ‘阿绾,今天我们去哪玩?’穆尔兰的性子很活泼,虽然比霍绾大了些,但却很快和她混熟了,她热情单纯,完全没见过部落之外的样子,像颗水晶一样纯净无暇。大约是因为霍绾自己是杀手,所以就很喜欢和穆尔兰待在一起。   霍绾为难的扫视着繁华的街道,不知该往哪去,‘其实我对玲珑城也不是很熟悉。’玲珑城是位于边境交界的城池,所以有很多新奇有趣的玩意儿,没一会儿穆尔兰就被吸引的走不动路了,她可怜兮兮的用一双大眼睛将霍绾望着,霍绾完全抵抗不住,于是只能妥协。   其实霍绾不大逛街,从前是因为苏昭不喜欢,后来却是因为没有时间。长生殿的事情很多很忙,她想做好每一件事,让苏昭对她露出赞许的笑容,让苏昭夸奖她,让自己足够站在他身边。苏昭确实对她很好,可是他对白茕好像也差不多。很多时候,她都在庆幸,还好自己是他的徒弟,还好自己遇到他的时机刚刚好。   小时候每次出来,也不过就是由苏昭领着,完成了任务就吃些好吃的,之后也就回去了。她是殿主的徒弟,地位太高。长生殿没有同龄人敢与她玩的,白茕又从小就和她不对付,她从未像这些日子一样,和朋友毫无顾忌的玩乐。其实也没什么,平时也从来没在乎过,大约是最近玩的疯了才会想这么多吧。   霍绾轻轻的呼了口气,看向穆尔兰。穆尔兰正饶有兴致的在一个面具摊边挑选面具,她这才想起来,似乎近期是城里的面具节日,是从东临那边传过来的节日,街上人人都戴着面具狂欢一整晚。   霍绾好笑的看着穆尔兰,她正在那纠结是买兔子的还是狐狸的。穆尔兰生的太好,往来的人都偷偷瞄她,霍绾就冷然的站在她身边,仿佛是她的保卫者一般。霍绾脸上阴沉,心里却止不住的笑,这样子实在很像是丈夫看守自己的妻子。   她这边正暗中想着,视线一扫到某个地方,身体忽然一僵。她迅速的转过身去,随手领过了一张面具戴在自己脸上。   ☆、天降横祸   霍绾才刚戴好面具,几个人就从远处走了过来。他们从霍绾二人身后走过去,霍绾才要松口气,就听到一个十分低沉好听的男子声音从另一侧响起,‘今日这玲珑城中实在是很热闹啊,你说是不是,这位姑娘?’   这声音的主人不紧不慢的走到了霍绾身边站定,他伸出细长的手指随手挑了一张狐面具贴在脸上。那面具很精致,做工精良,妩媚而妖娆,配着那个人红色的衣衫,莫名给人一种狐幻化为人的错觉。   周围的人都惊艳的看着红衣人,然而只有霍绾,她的脊背一寸寸僵住,一动不动。穆尔兰见气氛很奇怪,就拉了拉霍绾。霍绾没有动,只是故意沙哑着嗓子笑道,‘公子说的正是。’穆尔兰莫名的看着霍绾,她小声的凑到霍绾耳边,‘阿绾你认识她?’霍绾不知怎么解释,她轻轻的摇摇头,‘不认识的。’   霍绾强作镇定的回过头来,反正戴着面具,难道他还能认得出来。‘这位公子且慢慢看,奴家便先行一步了。’说完也不等他回答就扯着穆尔兰往人群外走,这时面具摊的老板忽然道:‘哎,这两位姑娘且停一停,您还没给钱呢。’   他的声音很大,周围的人都看向了霍绾二人,霍绾心中就哀嚎了一声,从袖子里匆匆拿出几锭银子,看也不看的就扔给了那面具摊老板,转身便走。那面具摊老板看了看手中银两一愣,又喊道,‘这两位姑娘快站住,您这银子给多了。’   霍绾不由再次哀嚎,这个人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儿呢?她顿了顿,就听身后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于是她深呼吸一口,回头看着面具摊老板,‘奴家对这位红衣公子颇有好感,剩下的银两便替公子把那面具买下来吧。’   说完她娇怯怯的看了他一眼,强忍着止不住的恶寒行了一礼,这才拉着穆尔兰匆匆离开了面具摊子。   走的不远,便听见身后男子开怀的大笑出声,这笑声有些疯癫,不是叶晏那厮又是哪个?打又打不过他,霍绾咬牙切齿的心里骂他数遍,这里人流喧闹,他动不了自己,不如趁这时机赶紧溜。   面具摊边,叶晏倒没想追她或者怎样,他本来就不是冲着她来玲珑城,只是觉得戏弄戏弄她颇有意思。于此同时,他看着面具摊边霍绾匆忙掉落的荷包,笑意更深了些。   走出面具摊好一阵子,霍绾才停了下来,倚在一颗大树上大口喘气。穆尔兰默默想了一阵子,笑盈盈的看着霍绾,‘阿绾你是不是喜欢方才那个红衣服的男人?’霍绾闻言被自己呛了口,‘你从哪儿看出来我看上他了?!’‘那你看到他那么慌乱做什么,完全不像平常的你了都。’穆尔兰奇怪的看着她。   ‘阿绾你不要不好意思,虽然那个红衣服的男人看起来不大像个好人,但若是你真的看上了,我便替你把他抢来可好?’霍绾赶紧使劲摇头,苗疆的女孩子性格真是好生生猛,这也可以抢么?别的人也就罢了,那个人还是离他远些为好。   ‘穆尔兰,我们汉人女子从不这样的。她们若喜欢哪个,便会送他一方锦帕,让他知道自己心意。若男子同样有意,两人才会在一起。像你这样会吓跑男子的。’虽然叶晏是个脸皮厚的,万不会因此吓到。霍绾不想改变她,却也怕她这样一头往前闯会伤到自己。   穆尔兰想了一会,抬头问霍绾,‘那你呢,阿绾,你会怎样?’霍绾被她问的一愣,片刻才答,‘如果我喜欢一个人,绝对不会让他知道的。我若让他知道,可能会让他为难,或者拒绝我。我不告诉他,他就不会拒绝我,彼此便不会难堪。我就能一直在他身边看着他,以情人之外的身份。’   穆尔兰不赞同的看着霍绾,‘那他不就不会知道你心悦他了吗?’霍绾被问住,叹了口气不再说话。‘若是我喜欢的人,便是追到天涯海角,我也一定要和他在一起,我会坦白自己的心意,绝不会让自己错过他。’穆尔兰笑容明艳,即使她所说的这个人是苏昭,她也无法对她有半分讨厌之意。   ‘好了好了,我们接着逛吧。’穆尔兰见霍绾在这个话题上似乎有些不大开心,于是拉着她向另一条街走过去。   半刻后   ‘哎呀,我的荷包为什么不见了?!’糖葫芦摊前,霍绾愕然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把荷包给丢了。那卖糖葫芦的人轻蔑的看了两人一眼,收回了递给穆尔兰的糖葫芦,‘没有钱就不要乱买东西。’   饶是粗线条的穆尔兰也感觉这不是好话,她不高兴的瞪了他一眼就要抽鞭子。霍绾赶紧拉住她,穆尔兰的杀伤力实在不是闹着玩的。霍绾拉着穆尔兰走到街边,那卖糖葫芦的人又在叫卖着,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霍绾带着穆尔兰往回找,却是根本就找不到。这时穆尔兰忽然兴奋的笑道,‘莫不是方才丢在那面具摊了?’霍绾一愣,越想越觉得可能性极大,于是她绝望的蹲在了原地。‘那我们就回去找找吧。’穆尔兰对她的龇牙咧嘴很匪夷所思。   ‘要不咱们回去吧。’霍绾立在树边建议,穆尔兰立刻摇头,‘不行不行,我们才刚出来多久,我还有好多东西还没吃过呢。’她停顿一下,狐疑的看着霍绾,‘你莫不是真的喜欢那个红衣服的男人吧?’霍绾一噎,‘当然不是。’‘那就去找荷包吧,不然你就是喜欢那个人。’霍绾无奈之下一步三回头的向着另一条街的面具摊走去。   她一路走一路想着该如何应对,可到了面具摊她却没能见到叶晏,面具摊前已经恢复正常,而霍绾的荷包正端端正正的放在面具摊位上。   霍绾就松了口气,她扬声道了谢,‘多谢老板替我保存荷包,我这便拿走了。’却是无人应答,那老板还是笑眯眯的看着前方,一动不动的杵在那里。霍绾一愣,摸摸鼻子拿了荷包就要拉着穆尔兰走。   穆尔兰打方才开始心里气就不太顺,眼下见到这一幕忽然就恼了,她就想汉人为什么这样没礼貌。她挣脱了霍绾的手走向了笑眯眯坐在那里的老板,‘你这个人怎么这个样子,阿绾在向你道歉,你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你也瞧不起我么?’   霍绾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人家和自己又不熟,肯把荷包还给自己就不错了,也没必要在乎这么多。‘没关系,穆尔兰,我们走吧。’穆尔兰不快的走过去,狠狠的推了他一把,‘喂,我在和你说话呢!’她这一下其实并没有用多大的手劲,到底是个女孩子,就算推霍绾都不见得有多疼。   但霍绾万万没想到,那个老板胖胖的身躯毫无凝滞的随着穆尔兰的动作就向后倒了下去,霍绾这才发现他身躯已然僵硬。那老板啪嗒倒在地上,砸的面具四散了一地。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然后就见鲜红的血从他的脖颈溢出来,接着他的头就像平素切西瓜那样与身躯分离了开来,骨碌碌的滚到了霍绾脚边,双眼还死不瞑目的瞪着霍绾。   霍绾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一边同样茫然的穆尔兰,两个人面面相觑。当霍绾穆尔兰二人犹在呆愣之时,四周的路人已经看到这一幕,他们尖叫着四散而逃,边逃边嚎,声音简直穿透了九霄,‘快来人啊,杀人了,有人杀人了。’   最后的结果就是,霍绾与穆尔兰双双进了玲珑城的监牢,对着地上破败的草席与满地乱爬的老鼠虫子大眼瞪小眼。   穆尔兰抑郁的抓着霍绾的手,眼里万分的不解,‘阿绾,我就是推了他一下,他怎么就死了呢?’霍绾叹口气,就算之前她还不能理解,但现在想想,不就是叶晏做的好事么?但不应该和穆尔兰说,可不能给她带来麻烦,‘今日咱俩大约命里带煞,不宜出门的。早知道今日就该老老实实的在你那儿待着。’   霍绾这边已经放弃了出去的念头,十分认命的蹲在墙角数虫子。而穆尔兰捧着下巴纠结了好一阵子,才气鼓鼓的冲霍绾道,‘阿绾,你们中原人实在太脆弱了。’霍绾颇为无奈的拍拍她的手,看吧,叶晏王八蛋,你成功的让外族人将咱们看轻了。   蹲大牢的日子霍绾并不是第一次了,上次被叶晏关在石牢里也没什么。那次连饭都没得吃,这次再不济还有老鼠虫子可吃呢。霍绾暗暗想象了一下自己和穆尔兰吃它们的样子,就感觉一阵恶心,差点把早饭都吐出来。   ‘阿绾,咱俩会不会出不去了呀?’穆尔兰忧郁的一边拔破席上的草一边问霍绾,霍绾更加忧郁的看着她,‘咱们出不出的去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再这么拔下去,今晚咱们就得蹲着睡了。’穆尔兰:···   ☆、转折   某处   ‘禀告公子,已经查清楚了,那个穆尔兰确实是苗王的独女。但是苗族隐居之所太过隐秘,殿中人暗中寻找了大半个月,一无所获。’白茕立在苏昭身后,神色自责。苏昭闻言并未意外,‘苗族世代不曾出过深山,这么多年下来,我便料到了你们大约是找不到他们的。’白茕低头,‘是属下办事不力。’苏昭摆摆手,‘也不能怪你们,今日起就不必找了,日后自然有机会。’‘是。’   苏昭当日有意透漏行踪给穆尔兰一行人,她们果然就跟上来了。如今她与霍绾甚熟,对于找到那样东西便更有裨益了。只是还需要一个契机,这个契机实在要好好思量一下,多年的寻找如今就在眼前,万不可出一点纰漏。   ‘对了公子,霍绾被叶晏有意弄进了城中监牢,可要营救?’白茕问道,苏昭听到这话眼神复杂起来,但他并没有停顿太久,‘不用,我出殿之前把宝雀玉扣交给她了,牢中守卫见到玉扣就不会难为她了。’白茕一愣,‘公子···’那可是交给公子未来夫人的信物,难道?苏昭没有多言,‘这东西我早晚都会给她的,你不必再管了,去吧。’白茕默默立在原地片刻,恭敬退下。   屋外   白茕跃上屋顶,回首看了灯火通明的屋子,暗暗攥紧了腰间长鞭。霍绾,我们相识一场,我本不想这样对你。但今时今日你不要怪我,公子从来不随身携带那玉扣的,我早就在玉扣中动了手脚,谁得到它,谁就必须得死。   深夜   霍绾默默翻了个身,耳边再次传来凄厉的惨叫声。一声更比一声大,于是她捂住了耳朵,想要勉强睡着,然而这时穆尔兰猛地坐起身来,‘到底还让不让人睡觉了?!’霍绾终于睁开了双眼,无言的看着她眼下重重的黑色,穆尔兰的脸真白啊,就是半夜睡不着觉,她就变化的这样明显。   穆尔兰见她走神于是凑到她身边,苦着脸问,‘阿绾,为什么这样吵闹。’霍绾叹一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大抵是那边在审问犯人呢。咱们要体谅体谅他们,明天咱们受审也未必比他们叫的好听,你且将就着睡吧。’她这安慰人的手法着实奇特,不安慰还好,这一安慰下来穆尔兰被吓的一愣,后半夜差点没睡着。   事实证明,霍绾确实是个乌鸦嘴,第二天一大早,两个人就被抓出了监牢直奔审讯室。   刑室   穆尔兰由于昨晚没睡好,现下还在揉着惺忪的睡眼没反应过来,霍绾却已经注意到了满室颇为齐全的刑具。皮鞭、老虎凳、盐水、烤的鲜红的烙铁,霍绾叹一口气,这次真的不应该出长生殿的。这时穆尔兰扯了扯霍绾的袖子,‘那是什么?’霍绾顺着她的手指看向角落里一个桶子,刑室里光线昏暗,隐隐约约能看出来里面有活物在动。   霍绾眯了眯眼,默默的回过头来。玲珑城真是好手段,这东西喜食人血,即便是撑死也绝不松口,若是试图把它从伤口里拽出来,它就会断在里面。‘那大约是水蛭吧?’穆尔兰抓紧了霍绾的手,‘你们苗疆大约经常见到这些东西,想必你会驱使它们?’听到霍绾这样说穆尔兰被气笑了,‘我们驱使的是蛇虫鼠蚁那些乖孩子,不包括这怪里怪气的东西好吗?!’霍绾:···乖孩子,真亏你说的出来。   眼看着狱卒们走近,霍绾叹了口气。‘得了,既然如此咱们还是快跑吧。’话音未落,霍绾袖中滑下一柄匕首,凌厉的挑向了离得最近的一名狱卒。那个狱卒大约没想到有人敢在监牢撒野,于是就那样错愕的被霍绾划开了颈子。   霍绾捏紧手中的匕首,迅速掠向了下一个狱卒。几个眨眼的功夫,她解决掉了身侧的几个狱卒,这才空出功夫来看了穆尔兰一眼。只见她招式流畅,招招致命,却又奇异的好看,霍绾艳羡的多看了两眼。   不过片刻的功夫,外面已经有大批狱卒涌了进来。这时穆尔兰已经解决了剩下的几个人,她快速的掠到了霍绾身后。   她们背靠着背,看着涌进来的大批狱卒们。霍绾的手指慢慢的握紧手里的匕首,血珠从匕首上滴落。这匕首还是那日从潋滟山庄逃走时,叶晏掷下来救霍绾的,慌乱中她拿走了这匕首,如今却帮了她大忙。   刑室之上,有人已经立在那里许久。叶晏借机将霍绾穆尔兰二人弄进监牢是为了引苏昭来救,穆尔兰在这儿,苏昭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她若是死了,他可就再也找不到他想找的那样东西了。这样他就必须恢复身份了,只要苏昭恢复原位,他就可以动手了。   霍绾歪头看着蓄势待发的穆尔兰,歉意的说,‘看来我们今天要葬身在这儿了。’穆尔兰扬起一抹笑来,简直妖娆生花。‘阿绾,我们苗疆人从来都不怕死的。但是我很高兴和你做朋友。’霍绾就也笑了,‘我也是。’   说话的功夫,狱卒们已经冲了上来。霍绾与穆尔兰一起挥动手中利刃,斩向了如潮水般的敌人。血珠飞溅,汗滴四散,满地的血。两个人的面前倒下了许多人,霍绾渐渐感觉眼前迷蒙起来,不知是血还是汗。   匕首滑腻的几乎脱手,霍绾二人身上挨了好几刀。霍绾睁大了双眼,她不甘心就这样死在这里,她还没再见苏昭一眼,她还没有对苏昭说一句喜欢,她还有许多许多的事情还没有做呢,她不想死!!!   虽然她一直在强撑着,但意识却已经开始不听使唤起来。霍绾看到穆尔兰仍在挥舞她的弯刀,然而她感到了一阵天旋地转。耳边传来穆尔兰的呼喊声,‘阿绾···’霍绾重重的砸在地上,忽然发现头顶上出现了叶晏的身影,她疑惑的想看个仔细,无果。最终闭上眼睛,‘大约是幻觉吧。’   混沌中的霍绾感觉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个好长的梦里,梦中她竟然回到了小时候。   娘亲温柔的替爹爹整理好了衣襟,‘今日早点回来啊。’霍绾就坐在一颗大梨树下,手中捧着一枚青梨吃的欢快,那时天光正好。渐渐日头斜挂,邻家的大娘刚送来一篮自家新摘的鲜果,而娘亲做好了晚饭等着爹爹回来就开饭。   可是那一天她们再也没有等到她爹爹。   死人,到处都是死人。一大队霍绾从来没见过的人,穿着银白衫子进了村子。他们目光凶煞狠厉,见人就杀。村子里的人都被杀光了。娘亲把霍绾藏进了柴屋里的地道,她以前从来不知道有这样的地道。她告诉霍绾千万不要出去,于是霍绾就坐在冰凉的地上等着她,可她也再也没有回来。   霍绾出柴屋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村里只剩下了大火过后的灰烬,天色红的像血一样刺眼。那一天的夜怎么那么暗啊?暗的看不见人,看不到天,什么都看不到。霍绾很害怕,她赤着脚不停地走着,走着,一步也不曾停歇。   这时有人打破黑暗出现在年幼的她面前,霍绾在他眼中看到自己狼狈到不堪的模样,她自卑的后退了一步。苏昭悲悯的看着小小的女孩子,他像谪仙一样冲着霍绾伸出手来,那笑容那样温暖。于是霍绾欢喜的伸出手去,可没等到她够到苏昭的手,他就像是水中的幻影一样,一触即散。   霍绾惶恐的急走一步想抓住消失的苏昭,然而却发现面前只有一地的死人。他们伸出手抓向霍绾,她不断的向后退,但他们却逼得更近。他们满身满脸都沾着鲜血,神色怨毒的看着霍绾,‘为什么你还活着,为什么我们都死了你还活着?’   那场景狰狞可怖,霍绾却忽然迷茫的站在了原地。为什么她还活着,她为什么还要活着,她应该去陪大家的。这念头不断的加深,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向深渊而去。身边的死人也越来越多,霍绾想,不如就这样死了算了吧?   ‘阿绾。’   是谁在叫她。   ‘阿绾。’   真的好吵呀。   ‘阿绾。’‘阿绾。’霍绾不耐烦的睁开了眼,想看看到底是谁在吵她。   入目的是一处不能更陌生的房间,房子很大,也很奢侈,满屋子都是金银制品。视线再往下移,她就见到了一脸惊喜的穆尔兰。   穆尔兰见到霍绾终于醒了很开心,她扑到了霍绾身上,‘阿绾你终于醒了,没白费我坚持不懈的叫了你这些天。’霍绾感激的揽住穆尔兰,到底没好意思说自己是被她的喋喋不休吵醒的。   霍绾最先回过神来,‘这里是什么地方?’穆尔兰给她倒了杯水,轻快的答道,‘这里是玲珑城皇宫。’   ☆、摊牌   霍绾一愣,‘玲珑城皇宫?你是怎么进来的?难道你家还和这皇族有渊源?’穆尔兰把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一样,‘那倒没有。我们那天打着打着你就忽然倒了下去,然后那些人忽然就停手了。一个头领模样的人从你身上看到了一个玉扣,然后就客客气气的带咱们进了皇宫,还找人替你治了伤。’   玉扣?霍绾抬起胳膊,看着手腕上小小的玉扣只感觉很奇怪。这样东西是之前在长生殿苏昭随意丢给自己的小玩意儿,只说让她不要丢了而已。这东西看着也没什么珍贵的,怎么就让玲珑城皇宫的人对她们这般恭敬。   霍绾正想着,穆尔兰就拍了她一下,神色怨怪的说,‘我就说你们汉人太脆弱了,你这一晕数天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会像那个面具摊主一样醒不过来了呢。’霍绾无奈的笑了,这次的事情也确实是太多了,意外一件接着一件来,根本不让人消停。   也许是苏昭和玲珑城中人有什么关系,或者是说长生殿的名气已经大到这个地步了,连一城之位高权重的人都这样以礼相待。霍绾暗自思量着,忽然又想到失去知觉前迷糊中看到的叶晏的身影,那到底是她的幻觉还是叶晏确实出现过?真是奇怪得很。   霍绾没有沉思多久,忽然门口传来吱呀一声,有人推开门进来了。两个人抬头去看,发现是一个男人。那人生的很威严,不苟言笑,脸上还有一大把胡子,所以看不清面目。他的鬓发微白,初现老相,可是举手投足间却有王者之气,看来这是一个常年身居上位的人。   中年人走到了霍绾的身边,上下打量了她一圈。那目光带着挑剔与轻视之意,像是在打量一件货物,让人很不舒服。静默片刻,中年人先开了口,‘你是昭儿身边的人?’昭儿,是指苏昭么?霍绾直视着他,‘他是我师父。’‘哦?师父?’他饶有兴致的挑了挑眉,眼中涌现了些东西,那神色很暧昧奇怪,霍绾有些想骂娘。   穆尔兰见他毫不客气的坐到了一边的主位,于是瞪着他,‘你是谁,凭什么这样质问阿绾?’那人眼中冷光一闪,‘我是这皇宫的主人。’霍绾并不意外,这个人果然是玲珑城主。玲珑城是边境之城,离褚月国都甚远。天高皇帝远的,城主在这里就是皇帝一般的存在了,怪不得他这样骄傲。   他没再理穆尔兰,转过头以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问,‘你跟了昭儿多久?’‘十年。’她忍了忍,最终皱眉道,‘城主此来究竟所谓何事?还请明说。’玲珑城主露出讥讽的笑来,‘不要装傻了。你会不知道那宝雀玉扣是何物?’   霍绾终于拉下了脸,一直这样阴阳怪气的做什么,她也是有脾气的好不好?!‘城主实在奇怪,我只是遵照师命佩戴此玉扣,并无他意,不知城主到底知道些什么这般误会。’玲珑城主倒没想到会被嘲讽,难道她真的不知道。他顿了顿才道,‘倒也没什么,只不过是想给你提个醒。昭儿是玲珑城的少城主,将来是要娶贵族女子的,你不要有什么别的想法。’言罢也待不下去,起身就走了。   玲珑城主来去匆匆,倒给霍绾留下了一大团迷雾。例如苏昭竟然是城主之子,这玉扣究竟有什么意义。还有就是,她没记错的话,叶晏曾经说过他也是城主的孩子,那么他与苏昭难道是同胞兄弟?   霍绾头痛的收回思绪,抬眼就见到坐在那里一脸欲言又止神色的穆尔兰。她叹了口气,这个城主真是讨厌透了。‘穆尔兰,你有什么话就说吧。’穆尔兰这才坐了下来,想了想问道,‘刚才那个城主后来的意思,是不是说其实你也喜欢苏昭?’   霍绾吸一口气,看着好看的不像话的女孩子小心翼翼的看着自己。她是一个性子多么直爽的人啊,若不是当霍绾是好朋友又怎么会这么拐弯抹角的问。霍绾不想瞒她,于是她看着穆尔兰的眼睛轻又轻的说,‘我并不想骗你,穆尔兰,我的确喜欢我的师父苏昭。’   穆尔兰没有打断她,霍绾便很快的说了下去。藏在心中太久了,她怕稍有停顿她就失去了说出口的勇气。‘从我十年前第一眼见到他,就注定会喜欢上他。他在我最狼狈失意的时候出现,教我习文武功,他给了我这一生我都无法得到的温暖。’霍绾低下头攥紧了被子,‘所以啊,穆尔兰,虽然我真的把你当做我最好最好的朋友,但我真的不会把他让给你。’   气氛像结了冰一样安静,穆尔兰也安静了许久。霍绾以为她和穆尔兰的友谊也许只能到这里了,然后霍绾忽然感觉到一双手搭在了自己肩上,抬起头就见穆尔兰笑盈盈的看着自己,‘小时候阿娘告诉我,遇到喜欢的人一定要去追,不要轻易放手失去。我是喜欢苏昭,也不想轻易丢开。但是来日方长,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总要勇敢的试一试才行啊。’   霍绾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有点呆的看着她。穆尔兰接着就高高兴兴的挽住霍绾的手臂,‘你这样敢爱敢恨,真像我们苗疆的女孩子。我好像更喜欢你了~’霍绾有点蒙的看着心大到毫无芥蒂的女孩子,感觉自己刚才认为会失去她实在想多了。   穆尔兰和霍绾说了半天的话,忽然一拍脑袋,‘你睡了这么久一定很饿,我去拿点吃的,你先呆在这里。’霍绾点点头,目送她出了屋子。然后不自觉的看向了手腕上的玉扣,她轻轻地拨弄着它。实在想不出这东西到底有什么意义,让监牢的人看到它就送她们入宫,玲珑城主还特意来敲打自己一通。   ‘哟,现在装什么病弱少女啊?’一个熟悉的声音低低在屋里响起,直把霍绾吓了一跳。她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枚红衣飘飘的妖孽迎风坐在窗边,手中上下抛着一柄小巧的匕首。唔,与她袖中的那柄一模一样。   见霍绾看他,他便笑眯眯的从窗口跳了下来,一步步走到霍绾身前,很自然的在她榻前坐了下来。   霍绾白了他一眼,‘你才装病弱少女,姑奶奶我是真病弱。再说了,要不是你害我进大牢,我怎么会沦落到被大叔教训的地步。’叶晏颇不要脸的笑了笑,‘他说你也不冤啊,刚才你和那异族少女所说的话我可是全听到了呀。’   她顿了顿,磨着牙看他。他也不以为意,笑的十分欠揍,‘啧啧啧,偷偷喜欢自己师父,这件事情要是传出去···’他没说完这句话,神色却是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样子。霍绾险些忍不住暴起揍他,转念一想自己打不过他,萎靡的缩了回去。但再一想他也就是图个嘴上痛快,这几番交手便可以看出来,他与玲珑城中人结怨甚深,绝不可能多嘴去告诉苏昭,于是也就大度的倚在一边看他笑个够。   叶晏也没在这件事上纠缠很久,他笑够了神色变正经起来。他托着腮看霍绾,‘怎么样,和那个人说话很不舒服吧?’‘你是说玲珑城主?’霍绾默然的看进了叶晏的眼眸深处,虽然他仍有笑意,但那缠绕弥漫着的,是恨吧?‘不过他是挺讨厌的。’叶晏闻言就笑,‘你这句话我爱听。’   霍绾别过头,这个笑容太耀眼了,像上好的宝石一样。这样看来他与穆尔兰倒很配,一样的勾人。她这样想着,嘴角就忍不住笑,叶晏见这姑娘笑眯眯的盯着自己,感觉心里说不出的舒服,他随即收敛了神色中的柔和,‘怎么这样盯着我,莫不是看上我了?’   霍绾听他这样说错愕的回过神来,‘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叶晏故意眯起了眼,神色不虞,‘我生气的时候,就喜欢杀人。数日未曾杀人,我这匕首想来也渴了吧?’他边说边把玩着手里的匕首,匕首在光下闪着令人胆寒的锋芒,霍绾脖子一凉,不由咽了咽口水。   ‘是我说错了,你怎么会不要脸,全世界的人都不要脸你也不会不要脸啊。’叶晏看着她这幅谄媚的怂样子,心里暗自偷笑,面上缓和下来,受用的点点头放下了让她心惊胆战的匕首。霍绾见状舒了口气,伸手擦了把额角的汗。   叶晏见她衣袖间有样晶莹剔透的东西,定睛去看,发觉是枚玉扣。他眸子骤然收缩了一下恢复正常,然后瞥一眼毫无所觉的女子,忽然嘲讽的笑了。   霍绾见他笑的古怪,于是莫名其妙的看着他,这又是抽的哪门子疯?叶晏伸手抓过霍绾的手腕,放在了自己眼前,细细的看了一遍。霍绾看着他视线所及的地方,干干净净,除了一枚玉扣什么都没有。于是又看向叶晏。   叶晏饶有兴致的指着那玉扣问,‘这东西是谁给你的?’霍绾很是摸不着头脑,‘我师父啊。’叶晏听到了就放开了霍绾的手,神色了然,‘他给你这种东西?’他嘲讽的笑了,‘也难怪,他怎么会无缘无故突发善心。’霍绾听他语气轻蔑意有所指,心里有些不舒服,面色就冷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雪颜   ‘这就恼了啊?’叶晏并没有急着回答霍绾的质问,他懒洋洋的眯了眯眼,看着瞬间换上防备的女子。霍绾此刻已经握紧了袖中的匕首,她生平最恨之事有二,其一是被人愚弄欺骗,其二便是有人诋毁苏昭。犯她这二忌的人,犹以后者为重,最后都不会活着见到第二天的黎明。即使这个人是她打不过的叶晏,拼着一死,她也绝不会放过他。   叶晏看着犹如被人侵犯领地的小兽般炸起毛来的霍绾,心里忽然一痒。这个小家伙很好,跟着苏昭可惜了。他笑了笑,‘你想必听说过苗疆盛产蛊术。’他支着下巴饶有兴致的看着霍绾,‘自然听过。’霍绾没给他好脸色,她冷冷哼了一句,‘那又如何?’手仍按在匕首上不曾放松。   ‘苗疆有一种蛊,叫做雪颜。’他笑嘻嘻的问霍绾,‘你可知道为什么叫雪颜?’霍绾听到这儿心里感觉有些不太对,她有些不想听下去了,可是叶晏没给她反悔的机会,他接着说了下去。‘那蛊是一只雪白的蝎子,通体晶莹,遇血则入。它会从寄主的手掌心钻进去,然后顺着血脉而行,每日行一寸,直到十五天后,寄主被它咬穿心脉而亡。中蛊者死时状若疯癫,容颜尽毁极其狰狞。而且它叫雪颜不只是因为蛊为白蝎子,也是因为中此蛊者死时全身苍白如雪。’   霍绾预感到了什么,但她不肯信。她哼了一声,‘你说的这些关我何事?’她收回按在匕首上的手指,站起身来想走的远一些,去窗边透透气。叶晏看着她这幅样子就知道她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了,但她不愿面对现实。这可不行,得下一记猛药才好。   叶晏似笑非笑的斜睨着霍绾,‘你且仔细看看,自己腕上的玉扣,它当真是玉吗?’霍绾下意识的看着腕子上的玉扣,本该温润的东西此刻却有些发寒。她看不出来玉扣有哪里不对,她也不想看,于是她将袖子垂了下来,‘不关你的事。’   ‘你现在这幅样子,与我那时戳穿你喜欢苏昭时活脱脱一个样子。’叶晏笑颜如花,他快速的凑过来握住了霍绾的手腕,一股内力从他的掌心传入霍绾的玉扣中。然后那玉扣里本来浓稠的白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出现了一道裂痕。   霍绾不自觉的看了看那玉扣,心底就是一沉。那已经不能被称为玉扣的东西缩小了一圈,它里面开始出现流动的水。那是碧绿的液体,浑浊极了,像劣质的茶叶一样上下沉浮着。霍绾眯着眼盯着某一处,有什么东西微微动了动,霍绾忽然有些恶心。   那东西在碧绿的液体中沉浮,雪白雪白的。像是冬日的雪,洁白底下却暗藏污垢,肮脏透了。‘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这件事难道对你有什么好处?’霍绾看着那所谓的玉扣,未曾移开视线。   叶晏笑眯眯的收回了手,没有回答她。霍绾跌回了原座,略微喘了喘气,依然没有把视线从玉扣移开。‘你既然与玲珑城众人有仇,想必是来复仇的。你说过自己是城主的儿子,苏昭也是城主的儿子,那你们就是同胞兄弟了。’   叶晏听她这样说就厌恶的扭过头去,‘我从不觉得自己与玲珑城中人有何瓜葛,我生来无父无母无亲无族。’霍绾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难道你想说自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叶晏也没生气,‘现在你知道了,又想怎样对待苏昭呢?’   霍绾看着碧绿的汁液,‘这玩意儿什么时候会破玉而出?’‘少则十天,慢则半月。’叶晏倒是没瞒着她,霍绾点点头,‘苏昭不会知道你这样快就知道了这件事,你打算怎样?’霍绾没有搭理他的追问。‘你来了这么长时间,穆尔兰都快回来了,你不打算走么?’‘不着急不着急,你到底打算怎样?’   霍绾收回视线,她看着一脸饶有兴致的追问的叶晏,心里一阵厌烦。她方才看着雪颜勉力压下去的恶心感渐渐升腾起来,于是她没有客气,拉着叶晏的袖子就吐了个昏天黑地。   片刻后,叶晏看着自己大红袖子上无比醒目的污迹一脸不可置信,他抖啊抖着低吼,‘这里这么多地方你冲着我做什么?!’霍绾淡定的抹了抹嘴,‘不好意思,没忍住。’那边鸡飞狗跳的到处扯东西擦污迹,这边霍绾就拈起一块糕点。也不管是什么,随手就笑眯眯的扔进了嘴里吃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叶晏才空出功夫来瞪了霍绾一眼。霍绾终于止住了叶晏喋喋不休的追问,心下愉悦极了,她幸灾乐祸的看着叶晏艳丽的红衫子上那块极为显眼的污迹笑的不行,谁让你不怀好意的逼迫我,她只是讨了点利息罢了。   叶晏抓狂的不行,他懊恼的白了霍绾一眼,拂袖离去。   叶晏才掠出去,霍绾的笑容就垮了下去。她其实已经不大维持的住脸上的笑意了,不把叶晏逼走,就被他看出自己的失落了,她不想让人看到自己软弱不堪的一面。   苏昭啊苏昭。霍绾默默倚回了榻里,眼神复杂的盯着腕子上的玉扣。那东西好像又陷入了沉睡,它仿佛静止了一般重归沉寂。霍绾觉得自己很难过很难过,为什么苏昭要这样对自己,她从十年前起就一直跟着他啊。   这么想着,霍绾的心头发冷。他虽然是杀手头子,手染鲜血,但他从来没害过自己。十年了,他待自己一直很好。可是现在,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他又为什么要送出这只蛊。她还记得之前在长生殿时,苏昭把这东西给自己时说,‘绾绾,这样东西虽然不太重要,但你一定要收好,不要丢了。’那时他的表情有些古怪,很快就转头走了。两年,她把这东西当做宝贝似的,足足戴了两年。   可今日叶晏却告诉她,这是只蛊,是只会杀了她的蛊。霍绾自嘲的笑了笑,扬手欲扔了它。但却在某一刻突然停下手来,她舍不得扔了它,于是她叹了口气。又小心的戴好了玉扣,那个瞬间,她仿佛看见自己某天被这蛊杀死的场景。   然后她又一次听到了叶晏的声音从窗口传了过来。‘既然知道那东西会害死你,为什么还要留着它?’霍绾叹了口气,就知道刚才他没那么轻易离开,果然被发现了。霍绾转向窗子,见他懒懒散散的倚在窗上,神色莫测的看着自己。   霍绾知道自己被看了笑话,她垂下了眼,声音低哑起来。‘从我八岁那年第一次见到他,就将整个身家性命一并交给了他。是他让我不至于无家可归,是他让我感受到了这辽阔世间那点温暖。’说到这里,霍绾惨淡的笑了笑,‘他想要我做什么,我都听他的话。他若想要我的命,我就给他好了。’她低低又加了一句,‘反正没有他,我早就死了。’   叶晏听了这席话许久都没有出声,‘傻死了。’霍绾没有反驳,她的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来,打在她攥的紧紧的双手上。   气氛一时很静   叶晏看着缩成一团,没出息的流鼻涕的女孩子,心里就想,那个苏昭到底哪辈子积了福气,让这样一个傻丫头对他这样死心塌地。他叶晏难道就得不到吗?这样想着,他忽然打破了这份安静,他看着霍绾一字一句的说,‘既然苏昭这样对你,不如跟了我吧?’   霍绾乍听这话一愣,只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她抬起头看着叶晏。叶晏在窗边遥遥的看着她,神色隐在阴影中看不清楚,她想大约是自己听岔了。她笑着又像是认真的说,‘那是我的师父。’叶晏抬起头来,阳光之下,他的脸上无喜无悲,‘哦,那就算了。’说完了这句话,叶晏没有再停留,他终于走了。   叶晏嘴上说着算了,但他想做的事,从来就没有算了的时候过。他已经看上了这个人,那这个人就要是自己的,不能是旁人的。不就是念念不忘苏昭吗,想办法让她彻底对苏昭死心就好了。反正苏昭本来就不是个好人,他身上的秘密多了。就让他一件一件揭开来,让霍绾好好看看,她的师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对他来说,时间从来不是问题。只要先让她对苏昭死心,那他就有大把的时间来挽回她的心,只要她是自己的,就好了。   霍绾呆呆的看着窗口,有过堂风飒飒的刮过,有些冷。   ☆、苏沐雪   叶晏走后,已有五天。穆尔兰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每天都会消失一阵子,她不说,霍绾也就不问。玲珑城主倒是又陆续派人来看过几次,每每明嘲暗讽的提点着霍绾,她只是个不知名的小人物,配不上堂堂玲珑城的未来城主云云。霍绾并不甚在意,她不知道玲珑城主到底从何处看出她觊觎苏昭,连苏昭自己都没发现过。但如此几次之后,玲珑城主自己也觉得无趣了,他没再来骚扰过霍绾。   霍绾默然的拈起一块精致的点心放进嘴里。玲珑城中好吃的东西不少,这几日侍女日日换着花样送来,她们不知道霍绾是谁,私下里也议论过几次,霍绾也假作不知。但这吃的虽然好吃,可是吃多了竟也腻了起来,霍绾越发想念起外面卖的糖葫芦之类的来。   霍绾忧伤的叹了口气,腕上的雪颜近日活动的频繁了起来。它在碧绿浑浊的汁液里翻滚着,像个肥大的肉虫子。原本绿的一塌糊涂的汁液也开始慢慢变清澈,霍绾想,大约在汁液完全变清的时候,就是它出来的时候了吧。   她这边正走着神,忽然窗边传来一阵喧哗声,听着人不少。玲珑城主特意将她放到这里,就是看中这里够偏僻,一般鲜少有人来这里。眼下竟然有这么多人来,真真是稀奇极了。   霍绾颇为好奇的凑到了窗边,悄咪咪的观望着下面的场景。窗下有五六个人,都是娇滴滴的女孩子。现在一个身着绯红色外袍的少女为首,正在教训一个身着蓝色云纹衫子的女孩子。绯红色的女孩子一脸骄傲,一眼就看得出是被家里人娇宠惯了的千金小姐。   可更让霍绾感兴趣的,是那个看似处于弱势的蓝色衫子的女孩子。她似乎先天有什么病症,脸色苍白的没什么血色,眼睛大大的,五官并不惊艳,却给人一种耐看的感觉。她的脸色因为愤怒而有了些许红润之色。   她们在争论什么,霍绾支起耳朵静静的偷听。‘你们不要以为我娘去世的早就以为我好欺负,我说了,我不在乎这些。让开。’‘你以为自己真的是城主的女儿吗,你不过是个不得宠夫人的不得宠庶女而已,狂妄什么。’   ···蓝色衫子的女孩子没再说话,她低下了头。那边绯红外袍的少女见她不再争辩,气势就越发盛起来。她冷哼一声,开始绕着蓝色衫子的女孩子打转。蓝色衫子的女孩子看着弱极了,可霍绾分明看到,她的手紧紧攥着,腕上青筋绽出。   霍绾笑了一声,这个女孩子并不是个好欺负的主呢。   这时绯红外袍的少女眼中冷光一闪,她对蓝衫子女孩子动手了。霍绾注意到她周围的人脸上都噙着一抹得意的笑,似乎已经笃定了蓝衫子女孩子的下场多么狼狈。她有些看不顺眼,手中的点心蓄起了力。   这时场中忽然发生了转折,蓝衫子的女孩子伸出手抓住了绯红外袍的少女的手腕。那红衣少女没想到会遭到反抗,于是有些怔忪。在这个瞬间,蓝衫子的女孩子一只手带过那红衣服,另一只手就冲着她的脸打了过去,意料之内的没有一点阻碍,只听得一声清脆还带着回音的打脸声响起来。其余的人全部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的眨着眼睛看看红衣服,又看了看蓝衫子。竟然就没有下文了。   蓝衫子的女孩子挺直了脊背,神色不卑不亢。‘我是不受宠的庶女,我娘也确实是不受宠的二夫人。可你们想必忘了,我娘正是为了救大夫人而死的,我这身病症也全是那时候留下的。我再不济,也算是大公子的救命恩人。你们最好记住这一点,省得日后大公子找你们麻烦再哭哭啼啼后悔。’   这话出口,众人的神色都是一敛。然后蓝衫子甩开了红衣服的手腕,红衣服失去支撑倒在了地上。红衣服捂着脸仰视着蓝衫女孩子,失去了最开始的不可一世。而那脸上的巴掌印此刻已经肿了起来,她肤色白嫩,印子就显得格外显眼。霍绾看着就默默的缩了缩脸颊,这一下想必很疼。   霍绾卸下手中的力道,顺手将点心扔进嘴里。蓝衫子说完这些话就没再理她们,而是冷冷的转身走了。霍绾眼见她走了没几步,嘴里咳出一口血来,不由叹了口气。这个人实在有趣,可惜暗毒已入骨髓,就算神医在世也无能为力了,不然真想交个朋友。   见有趣的人已经走远,霍绾便对下面的人失去了兴趣。她懒洋洋的转过身去想从窗边走开,不防竟见到了数日未曾出现的叶晏。这个人真的是,悄无声息的像个鬼一样。霍绾注意到,他在看那个蓝衫子的女孩子,目光竟然很温暖。   霍绾只感觉很稀奇,叶晏少有这样不掺杂质的看一个人的时候,真是难得。霍绾正在打量他,叶晏就转了过来,神色依旧很柔和。霍绾邪邪一笑,做出姿势去探他的额头,而他竟然没有躲开,于是霍绾的指尖就触到了他光洁的额头,触手冰凉。   霍绾的手指僵在原处,片刻便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收回了手。叶晏像没注意到一样,自顾自的坐了下来。霍绾有些尴尬,所以站在窗边静静看风景。那边叶晏随便拿了块水果扔进嘴里,一边吃一边问,‘怎么,想替我挡风啊?’霍绾于是就着这个台阶走了过来,坐在叶晏对面道,‘得了吧,脸皮越发厚了。’   叶晏就笑,神色慵懒如狐。他撑着下巴一口一口喂自己,宽大的袖子铺了一桌子,称着那张极尽妍丽的脸,偏偏他还像不知情一样,笑的十足勾人。霍绾看着他,窗外斜斜撒进了几许光芒,照在他脸上,他像沐浴在金色圣光中的神仙一样,缥缈至极。   霍绾就想,不看内心,这个人真的是人间少有的绝色。可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实在可惜了这幅好皮囊。叶晏见她大喇喇的用挑剔的眼神看自己,就笑眯眯的凑过来,‘怎么,终于发现我美色惊人了,有没有对自己的容貌更自卑了?’   这话说的欠揍,瞬间就打破了霍绾幻想中给他加上的仙人光环,然后那光环咔嚓咔嚓的碎了一地。   见霍绾没有答他,他便又顺势坐了回去,手肘撑着桌沿懒洋洋的眯着眼,像在晒太阳。霍绾转了转眼珠,‘你认得刚才那个蓝衫子的女孩子?’叶晏点了点头,用一种怀念的神色看着窗外某处。‘她还是这幅样子,多年不曾变过。’   霍绾脑中多年看的话本迅速派上用场,她一连想了数个版本两个人的桥段,暗中失笑。叶晏一见她的神色就知道她八成在八卦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于是无语的敲了敲桌子,将她从臆想中拉了出来。   ‘她算是我的姐姐,她的母亲我要叫一声二娘。’叶晏摇了摇头,‘你刚才听墙角都听了些什么?!’霍绾才反应过来,误会了误会了,原来他们有血缘关系。‘大夫人当年怀苏昭时被人动了手脚,是苏沐雪母亲无意中救了她。’霍绾看着他,他叫自己母亲时,叫的是无比冷淡的大夫人,他当真很恨苏家。   霍绾其实一直很奇怪,难道仅仅就因为生下他城主夫人难产而死,他就要为此付出代价吗?明明他并没有做过什么,玲珑城主到底是怎样想的。还有苏昭,他从来没和自己说过,他是玲珑城继承人,还有个这么大的弟弟。在她不知情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切都变得陌生起来了?   霍绾仍在走神,叶晏却接着说了下去。‘当年我犹如丧家之犬,除了奶娘,就是她时时护我。她身体不好,常常无能为力,但这份情我却记得。’他说着又重复了一遍,像是呓语一样轻不可闻,‘我都记得呢。’霍绾回过神来,‘你打算怎样对苏家?’叶晏笑了笑,神色莫名兴奋,‘谁知道呢。’   这笑容有些恶趣味,像带着血腥气,残忍而又愉悦,霍绾皱了皱眉,没再接话。   叶晏仍在盘算该怎样才好玩,抬眼就见霍绾带着十分嫌弃的眼神,她厌恶自己。想到这里,他的神色阴沉下来,她怎么能厌恶自己。叶晏很想要发脾气,却在有所动作之前收敛了脸上的表情。不行,他不舍得动手。讨厌就讨厌吧,反正她以后要属于自己。她早晚要习惯自己的,说不定以后他们可以做一对黑白双煞,横行武林。这么一想,叶晏就笑了。   霍绾看着他神色变化,她并不知道他心里闪过的那些想法,只是看不大惯他视人命如草芥的样子。   ☆、婚讯   这时忽然有人轻轻敲响了木门,没等霍绾说什么,叶晏已经闪身消失在了房间里。霍绾目瞪口呆的望着他轻车熟路的上了房沿,姿势熟练。   霍绾开了门,门口是个白衣小侍女,神态谦卑,声音诺诺。‘姑娘,今日少城主回来了,城主让奴婢带您过去。’霍绾一震,几乎是下意识的看向了自己的手腕,雪颜在渐渐变清的汁液中游的欢快。   霍绾定了定神,点头道,‘好,你且在外面等我一等,我换身衣服就出来。’侍女应了一声,很懂分寸的退了出去。霍绾进了内室,正要说话赶人,叶晏就问,‘你怎么还戴着它?’霍绾随手将雪颜掩进袖子里,‘我师父给我的,当然要戴着。’叶晏忽然就恼了,转身从窗户掠了出去。他这气生的莫名其妙,霍绾也懒得理他,换了身衣服就出了门。   小侍女低眉垂眼的引着霍绾往前走,路上并不说话。霍绾自进了这里就一直窝在偏僻一角,半步没出来过。这一路行来,霍绾不得不感慨,不愧是边陲的王城,委实很有感觉。透着一股子奢华大气,亮闪闪的晃人眼。美则美矣,但却给人阴影感。所有的宫殿都看着冰冷无情,这就是苏昭幼时生活着的地方啊。   走了没到小半个时辰,白衣侍女就停了下来。她恭恭敬敬的说,‘到了,姑娘。’霍绾打量着面前的宫殿,富丽堂皇,颇为华丽逼人。侍女接着说,‘这里奴婢不方便再进了,您请吧。奴婢告退。’说着行了个礼就走了。   倒让霍绾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数日未曾见过苏昭,不知他怎么样了,有没有稍微想起自己这个徒儿。而自己又到底该怎样面对送了雪颜的苏昭,是质问,还是假作不知。霍绾吸了口气,一步步迈进了巍峨的宫殿。   内殿里摆了寥寥几张小几,人也不多,错落坐着,霍绾第一眼就看到了安然坐在那里的苏昭。他有些瘦了,霍绾进去时他正和玲珑城主说着些什么,神色淡淡,好像话题不大提得起他的兴趣一样。   见到霍绾,苏昭漾开一抹柔和的笑意,他冲着霍绾招了招手。霍绾默默的走了过去,坐到了苏昭旁边,顺道接收了玲珑城主一记眼刀。   苏昭揉了揉霍绾的发,‘不过几日没见,我的绾绾怎么看着憔悴了不少。’霍绾看着苏昭常年不变的白衣一角,他这是承认自己确实是与玲珑城主关系匪浅了。她呼了口气,事到如今,他还是不肯告诉自己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么?也罢,他既不说,她就不问了。   霍绾抬起头,轻轻巧巧的笑开,‘这不是许久不见师父了么,茶不思饭不想的很。’苏昭笑的宠溺,他的手在桌子下准确握住了霍绾的手指,没再说话。霍绾看着他,见他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心头就是一跳,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霍绾的指尖动了动,又被抓住。苏昭看着满脸疑惑的霍绾,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手背,‘不要担心。’没等霍绾再问什么,门口又有人进来了,是穆尔兰。她穿着盛装,是为了苏昭。从门口走到殿里,步步生花,美得妖艳动人,席间几人看的呆了去。   霍绾下意识的想抽回手,可苏昭竟然不肯放手。霍绾眼见穆尔兰离两人越来越近,就有些急,动作幅度一时大了些,苏昭便就势站了起来,将他二人交握的双手暴露于人前。殿中响起了窃窃私语,显然,他们都知道苏昭的身份。穆尔兰的脚步顿在原地,脸色有些白。   苏昭立在那里,扬声冲着玲珑城主道,‘父亲,我倾心于霍绾多时,今日就向父亲请愿,望父亲赐婚给我二人。’霍绾乍喜乍惊之下不可置信的看着苏昭,他在说什么?他说,他喜欢她,他要娶她?他从来没说过喜欢二字,怎么会忽然求娶?心底的那一点陌生的情绪又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心心念念了这么久,她居然会犹豫起来。殿中炸了开来,玲珑城主也没料到苏昭会忽然提起此事,措手不及之下有些失去对策。   殿里一片混乱,但霍绾都没有功夫管,因为穆尔兰还站在那里,她的神色张惶,她的动作僵硬。她看着穆尔兰,穆尔兰也看着她。穆尔兰的眼眶渐渐发红,但她强忍着并没有流下眼泪来。她勉力笑了笑,嘴唇动了动,无声的说,‘这样也很好。’霍绾不由摇了摇头,她隐隐觉得,穆尔兰要走了。   当晚苏昭就被召进了内殿,霍绾不知道苏昭和玲珑城主说了些什么,但第二天他出来时同时也带出了一道旨意,玲珑城主同意了这桩婚事。那一天开始,霍绾正式成为了玲珑城下一届的城主夫人。与此同时,穆尔兰消失了,她不告而别,霍绾再也没能找到她。   霍绾意兴阑珊的靠在榻上,王城里闷极了。穆尔兰又走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也不知是苏昭还是玲珑城主授意的,底下的人都畏惧她,除了日常侍候不敢多一句嘴。现在的霍绾,活脱脱一个孤家寡人。   至于苏昭,他还是不肯和她说这一切究竟有何用意,也一句解释都没有。他是未来的城主,他不说,就绝没有人能套出一句真话来。而且苏昭这些日子很忙,每天匆匆来看看她,就继续去忙,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这个月底,就是婚期,霍绾算着,也大约是雪颜破玉而出的日子。宫里所有的人都在忙着准备这略显仓促的婚事,入目都是一片红色,像足了叶晏最爱的颜色。说到叶晏,打从苏昭回来,霍绾也很久没见过他了,他好像也很忙。霍绾就压下了心头翻涌着的情绪,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她隐隐觉得,再想下去她会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   ‘你就是霍绾吗?’有女孩子略显虚弱的声音响起来,霍绾回头去看,发觉是苏沐雪,那个玲珑城里唯一令叶晏另眼相待的女孩子。她没有带侍女,只身一人来到了这里。霍绾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个人有些好感,也许是种缘分。   ‘你真的要嫁给苏昭吗?’苏沐雪走到霍绾身边,微微喘了喘气。霍绾撑着下巴,盈盈一笑,‘从来没有人问过我要不要,不是吗?’苏沐雪用别样的怜悯目光看着她,霍绾并没有觉得被冒犯,她注意到,她没有像之前一样尊敬的叫大公子,而是直接叫了苏昭。   苏沐雪坐在了霍绾对面,‘从我有记忆以来,大哥就是我最敬重的人。他天生聪颖,惊才艳绝,这世上好像没有他不知道的事。他的脾气还很好,从来一派温润如玉的样子,王城上下的人都很喜欢他。父亲很久以前就将他视作了下一任城主人选,宠爱优渥。所以他想要的每一样东西,都一定会得到。到了后来,大哥渐渐不喜欢轻易到手的东西,他开始去求那些难以得到的事物,而他所求的东西,最后没有得不到的。’   她喘了口气,接着说了下去,‘我清楚的记得有一年寒冬,大雪下了很多天,大哥不顾父亲和大娘的反对,坚持去了茫茫九龙雪山寻找几乎绝迹的雪顶白莲。九龙雪山地处北疆,大雪终年不绝,上山难比登天,连绵的风雪常常埋没许多条命,从没有人活着出来过。大哥带了五十人,去了整整一个月。回来的时候只剩下寥寥几人,剩下的全都折在了茫茫雪山里。大哥回到王城时,整个人全然丧失了平素的风姿,他的衣衫凌乱,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疤,但最终他的手上还是拎着半死不活的雪顶白莲。那一回他在床上昏迷了足足半个月才恢复过来,还落下了寒气入体的毛病。’   苏沐雪叹了口气,霍绾就捧着脸颊看她,‘沐雪,我观你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你特地来和我说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她没料到霍绾这样说,定定的看了她很久。‘我只是不想你被大哥的表象所迷惑,其实他并不像他所表现给别人的样子。他是个天性狠厉的人,只是这一切从来都被他掩藏在了他温润如玉的外表之下,从来没被人发现过。’   霍绾就笑,不置可否。苏沐雪见她似乎不太在意,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了下去。‘以前我只觉得大哥是天之骄子,是神坛上的人,是可望不可即的。直到有一次我亲眼见到他杀人,我才发现,自己错了。’霍绾仍然没有说话,长生殿里的人杀人通常都很不留情,作为长生殿主的徒弟,她从来就没觉得苏昭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好人。   但她的眼神还是不由自主的落在了腕上的玉扣,雪颜一日日的鲜活了起来,它雪白的身体在淡绿色液体里很显眼,它的尾刺高高的扬起,闪着寒芒。   ☆、前夜   ‘那一年我不过七岁,为救大娘而身染剧毒的母亲终于还是撑不住了,她离开了我。我变成了一个人,所以我很难过,一个人偷偷躲在后山的角落里哭一哭。这时我却突然听到了什么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我下意识的收敛了动作,看向了声音传来的地方。’   ‘我看到了大哥,他负手立在湖泊边,他身边站着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灰衣男人,正低眉顺眼的和大哥说着些什么。本来一切都好好地,但不知那个灰衣人忽然说了什么,大哥的神色冷了下来。他扬手将那个灰衣人拂到了一边。然后他身边那个暗卫白茕像鬼魂一样出现了,大哥伸手,她恭敬的递上了一个似乎是玉做的瓶子。’   ‘大哥从那个瓶子里倒出了一只肥大的赤红色虫子,随手就甩在了那个灰衣人的脸上,灰衣人像是定住了一样,他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睁睁的看着虫子顺着自己的脸爬进了耳朵,然后消失在了深处。那个人的神色狰狞扭曲,他疯癫的嘶吼着,但偏偏发不出一点声音来。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黑暗下去,那场景像是修罗地狱的投影,十足的可怕。’   ‘我就那样看着灰衣人的脸色变得不再像个人,直到最后他的神色不再变化,但那时他的身上也就只剩下一层皮了。我惊恐的半点声音都不敢发出,而大哥就那样站在灰衣人不远的地方静默的看着这一切。不像是在看活生生的人,而像是旁观一个无关紧要的什么东西,神色淡漠极了。’   ‘那样冷漠的神色,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苏沐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在平复心情,良久转向霍绾,‘我没有别的意思,但我不想你无知无觉,日后受到打击。’   霍绾这时终于露出真正意义上的真挚笑容来,‘多谢你肯这样待我,我知道这是你的好意。但是说老实话,你知不知道苏昭这些年在哪里?’苏沐雪一愣,为什么话题会转到这里来?她呆呆的摇了摇头,神色有些茫然,意外的好看。霍绾就笑,‘告诉你也无妨,他在江湖建了个组织,我就在那组织里,我是他的徒弟。’   苏沐雪就露出遭了雷劈一样的表情,原来他们很熟?她这样子取悦了霍绾,霍绾就捂着嘴笑。半晌终于正色的看着她,‘就算他如何,我也一定还是会选择与他在一起。我喜欢了他整整十年,我从来都知道他不是个好人,可是他对我一直很好,所以就算他要害我,我也愿意给他递刀。’   苏沐雪看着霍绾半天,‘就算他要利用你,你也不在乎么?’霍绾笑了开来,‘不在乎。’苏沐雪指着她你了半天说不出话来,拂袖而去。霍绾目送着她离开,神色柔软,大约她没想到自己是一个这样不识好歹的人吧。   苏沐雪气哼哼的走出了很远,这才停了下来。她抹一把脸上的汗,注视着半空中的樟树自顾自的说起了话。‘这个霍绾实在顽固不化,我都这样好言劝她了,她居然没一点退意。可见她真的很喜欢苏昭,婚期就在眼前,要不就算了吧,啊?’微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别样寂静。苏沐雪就吸了口气,抬头喝道,‘小叶,你聋了么?’倚在樟树上的人红衣飘摇,赫然就是叶晏。   他见苏沐雪有点恼怒,于是扶额笑了笑,‘自然没聋,我让你去也没打算就指望你可以说服她,只是想让你见见她罢了。十多年了,你总是这么没耐性。’苏沐雪对他无可奈何,于是背了手叹气,‘那姑娘看起来很好,也很对我的胃口,可惜竟那样死心塌地的爱着苏昭,真的很可惜。’   叶晏听到她这样夸自己喜欢的人,心里就很得意,神色颇为嘚瑟的说,‘我看上的自然是顶顶好的女子。’但他这笑意还没展开,转眼又阴沉下去,‘她是很死心眼的人,眼下我对她没辙,只能暂时让苏昭娶了她。但她绝不属于苏昭,等我那边成功了,自然就会接走她。’   苏沐雪知道他说的就一定会做到,于是不再插嘴这件事。叶晏又道,‘她自己在这里很孤独,你没事多去陪陪她吧。’苏沐雪就促狭的笑,‘知道了知道了,我也很喜欢她,一定会看好你的霍绾的。’叶晏也没不自在,笑眯眯的点了点头,‘我还有事,就不多留了,你自己保重。’说着就飞身掠走,只留树枝微微晃动。苏沐雪摇摇头,一边嘴里嘟囔着‘真是见色忘义。’,一边也转身离开了这里。   院外人声鼎沸,但霍绾所在的园子却不被打扰,也不知是谁吩咐的。霍绾懒洋洋的歪在软塌上吃着葡萄,心里思绪早不知飞到了哪里。那天苏沐雪来找过她被气走了之后,第二天上午就又来了,从那以后每天都来她这里。霍绾看得出来,她是觉得自己大约很无聊,所以特地来陪她说话的。她的这份心,霍绾很感激。   现在玲珑城里流言四起,大抵就是说霍绾不知哪辈子的福气,被苏昭看上了,又或者是她狐媚,勾引了少城主云云,总之就是说她麻雀跃上枝头变了凤凰。霍绾浑不在意的嗤笑,嘴长在别人身上,说几句她又不会少块肉。她的目光倒是定格在了自己的手腕,汁液清了,雪颜不再满足被困在小小玉扣中,它开始奋力向外挤,细小的裂痕已现。   苏昭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柔柔的日光下,青衣的少女低垂着眉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半张秀美的脸笼罩在阴影中,平添一抹风情,简直动人心魄。苏昭的心陡然一软,这个女孩子跟了他十年,也喜欢了他十年。这样纯粹而坚定不移的情感,让他经历过许多的心脏,最终被化作了一滩水。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十年前的事情,既然她不知道,那就再也不让她知道了。等他解决好眼前的事以后,他会和她,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他走神的片刻,霍绾察觉到有人来了回过神来。她看着面前的青年,他穿着惯常的浅色衣衫,长身直立在自己面前,简直像在人世的菩萨,身披圣光。霍绾站起来,为他沏了杯大红袍,然后又坐在了榻上。‘我听说你今日不是被城主叫去商量城中事了吗,怎么这样早就回来了?’这些日子苏昭下午常常会来看她,和她说话,有时是说天南地北的杂事,有时会说起从前在长生殿时的温暖回忆,每每一两个时辰才离开。   两人说了一阵子话,苏昭忽然止住了之前的话题,笑着说,‘三日后就是大婚之日,我和父亲商议过了,打算先将你送回长生殿,等到大婚那日,将你从长生殿迎过来,你可觉得哪里不妥?’霍绾就柔顺的笑,‘你做主就行,我没意见的。’苏昭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发顶,‘那就好,我就知道你一向都这么乖的。那明日早上我就派人送你过去。’霍绾点点头。苏昭就站了起来,霍绾知道他要走了,于是也站起来想要送一送他。   苏昭看着仰头看着自己的少女,她清澈的眼眸中全都是自己的影子,心中就是一荡,于是他揽过霍绾的肩膀,俯身在她光洁饱满的额头上爱怜的轻轻亲了一口,在她耳边说了句,‘等着我。’然后才转了身离开。霍绾注视着他匆匆而去的背影,神色复杂。她摩挲着自己的额头,只是这里么?还是只能是这里么?他已经厌倦她到这种程度了么,竟然连最后的敷衍也不肯给了啊。   一夜无梦,第二天一大早,果然有一队人来恭敬地请她,霍绾就和苏沐雪一道回了长生殿。是的,苏沐雪不知为什么竟然出现在了送亲的队伍里,霍绾掀开马车帘刚见到她时险些掉下去。   一路上苏沐雪看着霍绾欲言又止了数次,霍绾有心逗她,于是自顾自做自己的事,假装没看见她纠结的神色。结果她竟然一路没开口说出来,就这样一直到了长生殿。送亲的人安顿好之后,霍绾与苏沐雪分住进了相邻的两间房子。   入夜,苏沐雪终于忍不住了。她扯着霍绾的手腕,神色有些急,‘你真的不后悔么,他可能都不喜欢你啊。’霍绾叹一口气,无奈的放下手里的书,‘我一直都说,我不会后悔。你何苦还要苦苦相劝呢,只是白费口舌罢了。’苏沐雪就松开手,不住的说苏昭的坏话。霍绾开始还听得认真,但她渐渐发现有些不对劲,她对苏昭,未免有太大的敌意了。无缘无故的,她为什么一定要坚持说服自己不可?   霍绾正色看她,‘沐雪,你一直试图改变我的心意,为此还一而再,再而三的在背后说些与自己无关的事,你这般辛苦到底是为了什么?’苏沐雪表情猛地定住,半天才意识到自己漏了馅,就有些讪讪的摸了摸鼻子,‘其实是为了小叶。’   ☆、惊变   霍绾反应了半天,苏沐雪见她表情茫然,就解释道,‘小叶就是叶晏啊。’霍绾听了就更奇怪,为他做什么?‘小叶喜欢你,所以我很希望你也能喜欢他。’苏沐雪这话简直像是天方夜谭,所以霍绾一点都不信,叶晏怎么可能喜欢上自己,她到底是从哪儿看出来的。   苏沐雪见她错愕的看着自己就知道她是不信,于是下意识的替叶晏说好话,‘小叶从来没喜欢上一个人过,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这些日子他半夜常常一有工夫就在你的房顶上站着,直到天亮才走,还不让我告诉你。’   霍绾脑海里一片浆糊,她竟然说叶晏喜欢她。打她与叶晏相识以来,两个人几乎没有什么太深入的往来,不过是彼此利用。对她来说,叶晏只是一个有点熟悉的陌生人,偶尔插科打诨而已。叶晏太过锐利,不是她可以打交道的人,更何况第一次见面就掐着她的脖子险些掐死她。这样怎么可能说叶晏喜欢她?一定是苏沐雪自己乱说的了。她这样想着,但脑子里到底还是乱成了一片。   大婚前夜   霍绾跪坐在地上,她的面前铺展开一件绣工华美的如火般的大红嫁衣。一只展翅欲飞的凤鸟被用以无数珠玉宝石穿织而成,在烛光的映照下流光溢彩,十分的大气奢华。金色的凤冠端端正正的摆在一边,上饰以镂空精致的花朵。这些都是苏昭派人送来的。霍绾伸手碰了碰凤冠,挂着的流苏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声来。   苏沐雪坐在不远处,她倚着一个软枕,视线投注在霍绾的后背。霍绾感受到了那宛若实质的目光,很是无奈。‘你真的不肯考虑小叶么?’霍绾听到她不死心的问话,就慢慢收回了手指,‘沐雪,我说过了,我绝不回头,绝不后悔。你不必再劝了。除非我死了,否则我就不可能反悔。’   苏沐雪听到这儿,眼神反而不再急切,而是隐隐有些释然了。她已经尽了心力,霍绾半点不曾动摇,这份执着喜爱实在让她佩服。可是小叶又该怎么办,他那样信誓旦旦的说自己只要尽力来劝霍绾,别的也就什么都不用说了。她实在不解,但她还记得要做的最后一步。她转头看向窗外扬声道,‘小叶,你都听到了,还是不肯死心么?’   霍绾微愣,她顺着苏沐雪的目光看向幽深的黑暗。就在窗下,翠绿的竹林上,叶晏穿着明媚如火的大红色袍子,风起,碧叶红袍交相辉映,美得极致。他手里拿着一张狐面具,是霍绾旧日无意送给他的那张,神色难辨悲喜,平静的没有半分波澜。他静静地看着霍绾的眼睛,久久未动。霍绾看到了叶晏眼眸深处的痛惜之色,她忽然有些心悸。   不知怎的,霍绾忽然有些后悔说出口的话。   叶晏没有说话,默然站了片刻,终于足尖轻点,掠出了长生殿。   风渐渐大了起来,还吹进了殿内,满殿的烛火被风吹的噼啪作响。霍绾慢慢的转过身来,苏沐雪看着她,两个人一时静默无言。霍绾感觉有些尴尬,于是转眼去看早看过许多遍的地上铺着的嫁衣,这时腕上忽然一痛。   玲珑城   白茕立在高高的屋顶上,神色晦暗。天上无星,乌云蔓延,渐渐遮盖住了原本就只有半轮的月亮。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只剩下了一片坚定冷意。霍绾,我从小就跟着公子,对公子的喜欢也绝不比你少。我绝不能看着公子和你在一起,莫要怪我痛下杀手,做了鬼也不要来找我。   长生殿   霍绾眼见着雪颜已经破开玉扣的桎梏,一截身子已经探进了她的掌心。这疼痛有些难熬,她低低的呼了一声。玉扣的裂痕越来越大,直到彻底破碎,这时雪颜已经将整个身子都伸了出来。苏沐雪听到什么掉在地上的声音,转头去看,这才发现霍绾已经握住右手,神色痛苦的跌在了地上。   霍绾额上的冷汗都冒出来了,她失态的喘着粗气,然后感觉雪颜钻进去的地方就麻了,然后她就感觉不到疼痛二字了。苏沐雪失措的看着霍绾掌心的蛊虫,她见过这样的东西,七岁时的噩梦倏地出现在了眼前。   等到她反应过来,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雪白的怪虫子最后一截尾刺没入霍绾的掌心,彻底消失不见。苏沐雪惊慌的扶住地上的霍绾,‘怎么会这样,我要怎样才能帮助你,我要怎样?’她的语句颠颠倒倒,霍绾感觉到她的全身渐渐发麻失去了控制,她不想吓到苏沐雪于是勉力安抚道,‘没有关系的···没有···关···系的,不用···不用···管我···’接下来的话却掩在了喉咙里,她惊恐的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了。   ‘来人,快来人啊。’苏沐雪颤抖着声音大喊,但这声音只是在黑暗的夜里回荡,却没有一个人回应。霍绾倒在鲜红如血的嫁衣上,浑身发冷。苏沐雪很慌张,她知道霍绾的武功不低,小叶不想被发觉,一定是真的离开了长生殿,但为什么长生殿里没有一个人了,所有的人都去了哪里,快来救救霍绾啊。   整座长生殿都是苏昭的人,如果不是他默许,怎么会有这样大的纰漏,她感到身上像是开了一个窟窿一样,遍体生寒。霍绾吃力的看着苏沐雪,她急的眼眶都红了,却不敢离自己太远,生怕自己会闭上眼睛一样,就又感到些温暖。   苏沐雪看着霍绾脸色苍白的不像个活人,眼角还残留着一滴泪,但却笑着看她,心里就很不是滋味。‘都是我的错,我应该看着你的。’她自责的说着重复的话,‘我该怎样才能帮你?’霍绾摇摇头,神色宽容。   没等苏沐雪再说什么,一阵劲风刮过,殿中的烛火一闪而灭。然后霍绾发现,有一个人从窗上跃了进来。多年的习武让她第一时间就感知到了来人的杀意,那人执一把寒光闪闪的软剑向着霍绾直直袭来。霍绾本想躲开的,但雪颜的毒性早已蔓延到了全身,她的身体僵硬且麻木,一动不能动。霍绾就笑了,与其来日忍受苏昭的利用而伤怀难过,还不如此刻来个痛快罢了。   胡思乱想间,刀刃没入血肉的声音响了起来。霍绾并没有感觉到疼痛,她心头就是一跳。借着月光,她见到了令人骇然的一幕。苏沐雪的手拦在她的面前,软剑将她的手刺穿,还露出一小截剑尖来,血珠顺着她的指尖一滴滴的流下去。霍绾用力挣扎着想要往前去,苏沐雪不应该替自己受这些苦楚的啊。   来人没料到殿里还有一个人,于是收回剑哑声问道,‘你们谁是霍绾?’霍绾是小叶喜欢的人,小叶对自己很好,他受的苦也够多了,不应该再受这与爱人离散的苦。反正自己不过是个没别人记挂的,她就替霍绾这一遭吧。电光火石之间,苏沐雪下定了决心。她捂着汩汩流血的手掌,神色从未有过的凛然,‘是我。’   霍绾闻言睁大了双眼,她用力抓住了苏沐雪的衣角,神色急切。却被苏沐雪反握住了手掌,她用柔和的目光看了看她,转头道,‘她是我的小姑子苏沐雪,是来陪我的,我夫君苏昭让我照顾好她,你不要吓到她。’   来人点点头,相信了苏沐雪的说辞,他提剑欲再次动手。苏沐雪看着身侧的霍绾,觉得这样有些残酷,于是就道,‘你能不能不在这里杀我,你会吓到她的。’席墨凉从没见过有人敢在被杀之前讨价还价,歪着头想了想。再看那小姑娘趴在那里,似乎真的是被吓了够呛,于是竟然点了点头,收了剑挟着她掠出了长生殿。   霍绾目呲欲裂,她眼睁睁的看着杀手带着苏沐雪从窗口出去,却没半点办法可想。她的眼泪不住的往下流着,她清楚的知道苏沐雪会怎样,她会死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暴尸荒野无人知晓。怎么能这样,怎么可以这样!!!   霍绾的心里已经如煮开的水般沸腾起来,可偏偏身上僵硬不能动。她在这一刻,开始深深痛恨起无能为力的自己来。   天色从一片漆黑渐渐变得明亮起来,霍绾睁着眼过了一晚。游走了一个夜晚的雪颜隐匿了踪迹安静下来,最先恢复知觉的是右手,最终霍绾的身体也可以活动了。她不太适应的撑着身体站了起来,因为僵硬,她甚至还摔了一跤,但她无知无觉一般立在大殿正中。   霍绾木然的站着,由于哭泣,眼眶已经变得干涩起来。她环视着这座大殿,她在这里呆了十年,而此刻,曾让她感到温暖的屋子,竟让她感觉到了一些冰冷。   殿外隐隐传来说笑声,负责梳妆的喜娘来了。   ☆、少城主夫人   一大群人涌了进来,她们穿着喜庆的红色,脸上洋溢着喜悦之色,霍绾看着就觉得很碍眼。她漠然的任众人将自己搀到了梳妆镜旁,看着她们在自己头上忙活着。耳边响起的,全部都是喜庆的词语。‘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又齐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有尾,长长久久富富贵贵。’   霍绾看着镜子里的人,她穿着一身红的刺眼的嫁衣,她面目可憎,她怎么就这么坏啊?苏沐雪的血还在大殿的某个地方还没干透,她是替你去死的啊,你却这样欢欢喜喜的准备去嫁人了。   霍绾紧紧攥着不知是谁塞给她的玉如意,手心里冰凉冰凉的。一大群人簇拥着她往外面走,不知有多欢喜。这时手腕一阵钝痛,雪颜又乱动起来了。她痛的间隙,没看到眼前的门槛,一个踉跄往前倒去。身后就有人扶住了她,但手里的玉如意却没有这样的待遇,它脱手直直的飞了出去,正砸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霍绾浑不在意的笑了笑。   一群人面面相觑,静默也不过是片刻,就有机灵的人笑着说,‘这可是好兆头,岁岁平安,岁岁平安啊。’霍绾没说话,大喜的日子,当然没有人会再去触霉头,一行人就又热热闹闹的继续走。   霍绾走过了长长的红绸铺就的道路,走出了长生殿,走到了殿外的后山。苏昭穿着一身喜袍,静静地立在那里等她。他从来没穿过这样浓重的颜色,现在的他看着就像是堕魔的谪仙,充斥着别样的妖艳之气。   霍绾的呼吸滞了滞。这就是让她喜欢了十年的人啊,她曾无数次幻想与这个人在一起的情景。如今他真的穿着喜袍来娶她了,她终于可以嫁给他成为他的妻子了。可是为什么,好似她稍微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就会流下来呢?   苏昭见到霍绾就绽开了一抹很宠溺的笑,她今天可真是动人。于是他抬起手来,将霍绾轻轻抱上了自己身侧轿子的红纱喜帐中,他看着霍绾柔顺的端坐在朦朦胧胧的帐子里,心软的一塌糊涂。他跃上白马,走在了迎亲队伍的最前面。吹喜乐的人们应声吹起调子,十八人抬的轿子缓缓升起来,一群人冲着玲珑城而去。   浩大的迎亲队伍绵延了几里,说是十里红妆也不为过。周围几城和路过的人们纷纷羡慕的注视着队伍,羡慕新娘子的好福气。霍绾的脸隐在红纱帐中,若隐若现。她紧紧的握着自己的袖子,神色有些冷淡。   霍绾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了叶晏,他远远的看着她。霍绾猛地想站起来,他知不知道苏沐雪的事,也许他还可以赶去救救她。没等霍绾想做什么,叶晏消失在了人群中,仿佛刚才只是她的幻觉而已。没有多久,穆尔兰的脸也一闪而逝,她带着盈盈的笑意看着霍绾,神色平静的从未发生过什么。   霍绾就低下了头,端端正正的坐了几个时辰,直到队伍最终抵达了玲珑城。   到达时已经是月上柳梢头,今天的月光格外皎洁,几颗星子点缀在漆黑的夜幕中。队伍堪堪进入玲珑城的那一刻,天上炸开了一大片璀璨的烟花。那些盛开的烟花绚丽多彩,衬的玲珑城美得像仙境一样。   苏昭牵着霍绾下了轿子,按照玲珑城旧例完成了仪式,这才缓缓进入了王城的大殿。玲珑城主坐在高处,大大小小的官员们立在两侧看着两个人。白茕注视着并肩而立的二人,神色变得阴狠起来。   ‘一拜天地。’喜娘的声音带着浓的化不开的笑意,霍绾却漠然的看着不知名的地方,随着苏昭一道俯下身去。   ‘二拜高堂。’霍绾转头看向了高台之上的玲珑城主,他的目光晦暗不明,带着十足的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她。霍绾垂了眼皮,他明明很不喜欢自己,却还是同意了这桩婚事,苏昭和他说了什么呢?   ‘夫妻对拜。’霍绾看着自己对面的青年,他的目光很温柔,她觉得自己越发看不懂他了。于是霍绾努力想扯出一个笑容来,最终却还是只能低着头行礼。   ‘送入洞房。’   深夜   霍绾端坐在榻上,一动也不曾动。负责服侍的侍女之一偷眼看着这位未来的城主夫人,她自打进了这屋子就没动过,也不笑也不说话,就那样冷冰冰的坐在那里。看起来她是一个冷淡的人啊,少城主为什么会喜欢她呢?   终于,殿门被打开,苏昭被人扶着进来了。侍卫歉然的看着霍绾,‘少夫人,少城主从来没这样过,今天一定是太高兴了。’霍绾也没露出别的表情来,只是淡淡的点了个头,让出位置给苏昭躺下。侍卫退下之后,侍女们迟疑了一下,有人问,‘少夫人,您看我们是退下还是···’霍绾看了看苏昭,示意她们退了下去。侍女们诧异的看了她一眼才退了出去,少城主喝成这个样子,眼见是不能圆房了,可是少夫人却像没事人一样一点都不在意。   所有人都退出去之后,霍绾走到了苏昭身前。他的呼吸略有些急促,眼睛也闭着,这真的是从来没有过的,苏昭从来不允许自己丧失警惕。霍绾静静的坐下,看着这个不同的苏昭。他这样好看,即使喝醉了身上也没有那些讨人厌的酒味,还是像个仙人一样。   苏昭略微皱了皱眉,伸手抓住了霍绾放在膝上的手掌。霍绾以为他醒了,才要抽回手来,却发现他其实还在醉着。他拉着霍绾的手扯了扯,就将霍绾扯到了自己怀里。苏昭炙热的呼吸打在她的耳边酥酥麻麻的,她的鸡皮疙瘩就起来了。   她看着近在眼前的青年好看的脸庞,鬼使神差般问,‘苏昭,你喜欢过谁么?’苏昭顿了顿,‘···我不知道。’霍绾又问,‘那你为什么娶霍绾?’苏昭没有犹豫,‘她对我很好,也喜欢了我很久。’霍绾得到这样的答案心里就难受起来,原来是因为觉得亏欠,所以想给她补偿么?既然不喜欢又为什么要娶她,那她的心意又算什么。   霍绾看着自己喜欢了十年的人,他的眉啊眼啊都是自己喜欢的样子,可是为什么他要这样对自己呢?她斜斜滑坐在了榻边,抱着自己的膝盖轻轻的哭了起来。而这一切都被叶晏看在了眼里,他看着哭的不能自抑的女孩子,袖中的手一寸寸攥紧,他努力的压制住了想要去抱住她的欲望。最终他还是松开了手,露出志在必得的神色来,她一定会属于他的。   第二天天快亮时,苏昭率先醒了过来。宿醉让他有些头痛,他伸手想揉一揉额头,却发觉自己的右手一沉,于是他就歪头去看榻边。神色就是一软,是霍绾。她安静的趴在榻边,纤长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的握着他的。她的一身红色嫁衣也没来得及脱掉,展翅欲飞的凤鸟铺了一地,看着美极了。她的睡姿蜷缩,五官如远山般安静,让人有执子白首的错觉。   天色大亮时,霍绾醒了。榻上已经没有人了,她身上盖着一件喜袍,想来是苏昭换下来的。她摸着那袍子轻轻的叹了口气,既然已经走了这一步,也没什么可回头的了。雪颜入体,她也就还有这十五天好活了,熬过这十五天也就罢了。   霍绾发现,自己嫁给苏昭也没有什么不同。在长生殿时,是她自己一个人闲坐;而在玲珑城里,是一堆人陪着她闲坐。霍绾歪在摇椅上,面无表情的看着过去自己看不下去的书,书还是很无聊,可是时间漫长,她不看书又能干些什么呢,等死么?侍女们恭敬的立在一边,她们实在看不透这位少夫人。除了少城主来时她说几句,平时她是一句话都不说的,所以大家私下里都说,侍候这位少夫人实在很难熬。而且她也好像对少城主不太好,少城主忙的厉害,她不嘘寒问暖也就算了,每天晚上竟然也不等等少城主就自己睡了。   霍绾当然不知道她们的想法,也并不在意她们的想法。她胡乱的想着些什么,苏昭很忙,他陆陆续续开始接手玲珑城的事务,常常忙到很晚。头几天她还会等他回来,可是后来雪颜发作的间歇一次比一次短,弄得她越来越精神不济,也就不再等他直接睡了。   她又想到了再没有消息的苏沐雪,心里就很愤恨。她怎么也想不通,活生生的一个人不见了啊,为什么都没有人来找一找她呢?玲珑城主和苏昭不可能不知道,她可是与他们有血缘关系的啊!霍绾叹了口气心里念道,沐雪啊沐雪,你到底在哪里?   ☆、纠缠   玲珑城外某处荒山   苏沐雪坐在河边的石头上,一边打着水一边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自从那日她被这个男人从玲珑城劫出来,就没再提杀她的事。每日就是闲闲散散的吃吃喝喝,除了不怎么和她说话,总是满足她一切要求。只要她仍在自己的视野里,也不限制她的自由,日子倒过得比在玲珑城里还惬意十分。   这么想着,苏沐雪笑眯眯的盖好水囊,起身往山洞走过去。席墨凉正倚在一颗长满了碧绿叶子的树上,他吹着一片叶子,小小的叶子在他的演奏下像什么名贵乐器,发出动人悠远的曲调,给人以岁月漫长之感。   苏沐雪像没骨头一样支着下巴躺在洞边。她胡乱的想,也不知霍绾怎么样了。那天她既然没有被掳走,那此刻想必已经顺顺利利的嫁给了苏昭了,小叶到底用什么样的招数来挽回她的心呢。这个人也真不错,说杀她,出来了竟然没杀。反正在玲珑城里也是无趣,横竖死不了,这样真是甚好。   那边席墨凉一曲已毕,于是默默的扔掉了手里的叶子。他想了想,走到了苏沐雪眼前,俯视着坐没坐姿的少女问,‘你这几天可还开心么?’苏沐雪一愣,‘挺···挺好的呀。’席墨凉就点了点头,顺手抽出了软剑。苏沐雪吓了一跳,她猛地跳起来,‘你要做什么?’   席墨凉有点意外,仿佛没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杀你啊。’苏沐雪就更不能理解,‘你前几天为什么不杀我?’席墨凉就歪了歪头,忽然醒悟过来,‘我杀人之前通常有个习惯,先让那人过几天开心日子才动手。我之前没和你说过,是我不好,不好意思。’他十分一本正经的道了歉,苏沐雪被弄的很懵,就听他接着说,‘今天我就送你上路了。’   说着就拿剑走过来,苏沐雪大惊,这是什么破习惯,简直莫名其妙!!她当然不会眼看着席墨凉杀自己,于是她像只过街老鼠一样仓皇的逃窜起来。   席墨凉对自己的武功显然很自信,他慢吞吞的在后面追着。苏沐雪用尽全力的往出跑,渐渐跑到了之前接水的河边。冬日的河水格外湍急,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苏沐雪看着这景色十分眼熟,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于是她站在了原地。   席墨凉不知道个中缘故,只以为她已经放弃了希望,于是就执剑向她走过来,嘴里还道,‘你且放心,我下手很利索的,你不会感觉到痛就过去了。’苏沐雪瞪着他,心里默默的骂他,谁要感觉这个啊。   这时席墨凉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前很近的地方,眼见着剑尖发出令人胆寒的光芒。苏沐雪咽了咽口水,就见席墨凉脚下猛然一个不稳,猝不及防之下就扑向了湍急的河流。苏沐雪见状露出一个得意的笑来,之前打水时发觉那里石头不甚稳固,容易跌跤,本来想找机会告诉他的,现在看来不用了。   但她的笑容还没收回去,就马上凝固在了那里。只见席墨凉的手在落入水中时下意识的抓了一把,正在他手的范围的苏沐雪的裙子正好被他抓住,于是得意忘形的苏沐雪就这样被活活拖了下去。   入水的瞬间她很是呛了几大口水,冬日的河水寒冷刺骨。苏沐雪从没经历过这样狼狈的时刻,但眼下却也顾不了那么多,她几乎是本能的抓紧了手边的东西。然后就听见身边传来颇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快些松开我!’苏沐雪的神色猛然清明了几分,她不由露出一抹笑意,然后二话不说就坚决的攀上了席墨凉的后背。   虽然这河水出人意料的湍急,但席墨凉确实对自己的武功很有把握,他用软剑卡住石头,再纵身一跃就可以出去了。但前提是要甩掉背上这个小累赘,这小女子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样子,为什么会有这么重,竟然压得他怎么也动弹不了了!   ‘我又不是傻瓜,才不会松了手让你甩了我。’苏沐雪得意的笑着,攀的却越发紧了。笑话,眼下她的命就算是寄托在他身上了,若是松了手他跑了,那她岂不是要被冲走。这水流如此湍急,松了手她可就必死无疑了。   席墨凉奋力想甩开她,奈何河水实在急的厉害,又是顺流而下。加上生死攸关之下苏沐雪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死死的缠住他,他竟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像一根失了根基的芦苇般片刻不停的向下游冲去。   两个人正纠缠着,忽然听见前方出现了极大的瀑布轰鸣声。二人的神色皆是一僵,不由回身看过去。却见前方不过寥寥几十米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瀑布正从那里奔涌而下。苏沐雪就很慌,若是在平时她有机会见到这样壮观的景象也许还会品评一番,但此刻她自己就身处这汹涌的河水中,还不知那瀑布有多高,如果就这样摔下去保不齐会摔个粉身碎骨。这样一想,苏沐雪的脸色更白了。   席墨凉就好言劝她,‘你快放手吧,我们再这样纠缠恐怕就要一起赴黄泉了。’苏沐雪摇头,‘我绝不会放手的,反正一个人下去也太惨了些,不如咱们两个人做个伴吧。’席墨凉一震,觉得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就见苏沐雪犹豫了一下又说,‘是你先对我起了杀意,我不过是自卫而已,我们若是死了你可别怪我。’席墨凉顿时无语凝噎,怪不得师父总说女人是老虎,是沾不得碰不得的。   两个人这片刻的话堪堪说完,瀑布的落差已然近在了眼前。苏沐雪咽了口口水最后紧紧抓住了席墨凉的手臂,这一番下来她的体力早就透支了个干净,眼下只是求生的本能让她死死撑着而已。   巨大的冲击力将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一齐冲下了断崖,苏沐雪只感到水流轰鸣震耳,而后被瀑布狠狠的拍了几下,口里灌进了许多水,她感觉到了一阵窒息感。失去意识前,她模糊的见到同样狼狈的黑衣男子脸色很无奈的护在了自己身上,这个人也不是很坏嘛。她忽然感到一阵安心,手里也就下意识的抓的更紧了些。   迷迷糊糊地,也不知过了多久,苏沐雪睁开了双眼。只见眼前火光跳跃着,她身上还盖着一件干燥的衣物,格外温暖。苏沐雪坐了起来,神色略有些茫然。当她的视线扫到火光边静静坐着的黑衣男子时,她猛然清醒过来。   席墨凉的神色有些晦暗,他看着脸色苍白的女子眼中陡然迸发出的惊喜,于是斥责的话就在嘴边无力的转了回去。他从来没和女子打过交道,养大他的师父总是说,女子是个可怕的生物,最最会惑人心智,如果不慎沾上了就会让你脱层皮。现在看来,却是实话。他醒来之后出去过一趟,城里的人都说,那少城主数日前已经顺利娶到了少夫人。那这个人就是苏沐雪了,她竟然骗过了他。   雇主说要在婚礼前杀掉霍绾,眼下期限已过,他没能完成任务。按行规,他就要死,追杀他的人很快就会到了。都是眼前这个狡猾的女子,如果不是她骗了他,如果不是她骗了他。席墨凉默然的看着苏沐雪。   席墨凉的神色很复杂,苏沐雪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半晌才问,‘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席墨凉就叹了口气,也不能说是她的错,她一心要救霍绾,为此不惜牺牲自己。但到底是个柔弱的女子,事到临头奋力求生也是正常。于是他平静的开了口,‘很快就会有人来了,你快些离开这里吧。’   苏沐雪一愣,‘你要放了我?’席墨凉点了点头,‘我不杀无关的人。’苏沐雪就知道席墨凉发现她不是霍绾了,她的神色就有些不好意思,是她骗他在先。她小声的道歉,‘我···我只是不想让你杀了她。’席墨凉看着这个一直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子头一回这个姿态,心里的郁气就更发不出来了。他收回视线,姿态变得呆板,‘你快走吧。’俨然一副赶人的姿态。   苏沐雪看到了就有些生气,谁稀罕呆在这里。她气哼哼的站起来,大步就走出了这间茅草屋。席墨凉注视着这女孩子的背影,也许就是他这一生见到的最后一个人了。苏沐雪出去的时候很有骨气,但是走出去没几步就感受到了凛冽的寒风。她抱紧了胳膊打了个冷战,但又不肯在席墨凉面前示弱,于是昂首阔步的渐渐走远。   ☆、兵临城下   八天了,霍绾计算着日子,她已经嫁给苏昭八天了。她中雪颜也有八天了,它每天都向上游移一寸。疼痛撕扯着她,她的脸色变得越来越白,于是不得不开始每日涂抹厚重的脂粉来掩盖自己脸上的死气。   这一日苏昭倦倦的迈进了霍绾的园子,就见她沉默的立在廊下,她穿了很多衣服,手里还握着一个手炉。苏昭微讶,她是习武之人,什么时候竟然这样畏寒了。他快走了几步,走到霍绾身边。又闻到霍绾身上浓的有些扑鼻的香粉味,他就不由皱了皱眉。   ‘怎的开始涂脂抹粉了,我记得你之前最不喜欢这些了。’霍绾听到苏昭这样问她,就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见他神色一派坦然,心里就是一痛。明明是他亲手送上的□□,她不过是不想脸上太难看,他竟然就开始嫌弃她了吗?   霍绾就垂下了眼睛,‘以前是以前,现在我既然嫁给您,就要有副样子,不然也会给您丢脸。’苏昭不防会在霍绾嘴里听到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眼中就浮起了难言的失望,他收回了正拨开霍绾额角飞散碎发的手。从前她不是这样的,是权利蒙蔽了她的心么?   苏昭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下去。也许是她还不能适应玲珑城的生活,她很快就会变成之前乖巧的样子的。于是他又和她说了些别的话题,零零散散的过了大半个时辰,就有人匆匆忙忙来找他。霍绾见他似乎不好开口,于是主动道,‘你去忙吧,我这里不妨事的。’苏昭就温柔的笑了笑,又揉了揉她的头发才转身离开了。   苏昭刚离开院子,霍绾脸上的笑容就垮了下来,他已经厌倦了应付她。随侍的小婢女芳华见少夫人见了少城主也似乎不大高兴,就试探着问,‘少夫人要等少城主用晚膳么?’霍绾正沉浸在对苏昭的失望里,闻言摇摇头,‘不必了。’而后默然的转了身回屋。   一切都来得很突然,第二天霍绾还在梦里,玲珑城的大街小巷却都传遍了一个消息,祭月教率大军兵临城下。霍绾被雪颜折腾的浅眠,殿外隐隐的喧哗声吵醒了她。于是她就坐了起来,扬声招小侍女芳华进来。   小侍女从来没在霍绾没梳洗好之前进来过,别人也没有过。所以当芳华甫一见到脸色白的不像活人的霍绾就吓了一大跳,她呆呆的看着霍绾。霍绾也没怪罪她,就是她自己见到自己这幅鬼样子也被吓到过。   芳华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战战兢兢的跪了下去,‘少夫人饶命,少夫人饶命,奴婢什么都没看到。’霍绾不在意的挥挥手,示意她不用害怕,芳华这才站了起来。霍绾就问她,‘外面有些吵,是发生了什么?’   芳华回想起刚听到的消息,脸色又白了下来,她低声道,‘回少夫人,他们说玲珑城外有一队打着祭月教的旗帜的队伍兵临城下。’霍绾先是一愣,然后感觉到一阵莫名其妙。‘你说是谁?’芳华重复,‘是祭月教。’   霍绾脑海里乱成了一团,祭月教,祭月教,难道是那个祭月教?!她不由想起自己还在长生殿时的场景。那时候苏昭总叫她没事多看看书,不要只知玩闹。于是她就进了藏书院,那些正经的古书她又没什么兴趣,于是就捡了野史八卦那类的书册看热闹。有一次她无意间在一本破破烂烂的书里看到,祭月教乃是一个很特殊的所在。   一般的教派,人数不过几千也就罢了,就是江湖最厉害的组织也不过就是八千人了。但这祭月教却有足足数万人,教众遍布整个褚月东临边境,听说总坛就占了整整两座高山。祭月教中能人异士倍出,个个身怀高深武功,是江湖中人所仰视的存在。   两百年前,祭月教势大,终于引来了东临国的忌惮。恰逢东临褚月对峙,东临国君说祭月教乃阴毒邪教,恶意对付东临国,还涉嫌私藏倾城。东临国派了大军围攻,祭月教凭借天险,阻挡东临于褚月边境。但听说到底还是伤了元气,最后竟然就这样凭空消失了。东临国遍寻不到,又碍于褚月虎视眈眈,最后终于放弃了搜寻。但直到许多年以后,祭月教都再没出现在世人眼前过。   当时霍绾曾想,这个祭月教实在是很厉害,也不知教中人都是怎样的,可惜它消失了,不然真想去探一探究竟。但现在,退出历史的祭月教竟然重新出现了。而它的第一个目标,竟然就是玲珑城,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呢?   霍绾回过神来,发觉芳华还站在屋里,神色惶然。‘你也知道祭月教?’芳华就点了点头,‘几十年前,祭月教出现过一次。一出现就大举进攻边境各城,好几座城池都沦陷了,听说后来是因为玲珑城当代城主亲自上阵,最后伤了祭月教主,祭月教这才又隐遁了起来。如今它又出现,想必一定会攻下玲珑城才肯罢休的。’   霍绾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渊源,于是忙问,‘那你们少城主呢?’芳华就低了头,‘少城主一早就上了城墙,现在已有两个时辰了。’霍绾隐隐看见芳华似乎神色颇有怨怪,是在怨她不够关心苏昭么?她叹了口气,‘你来帮我梳妆吧,我想去看看苏昭。’芳华不敢相信的抬了头,这才发现她说的是真的,于是欢欣雀跃的帮霍绾上了妆。   霍绾抹了厚厚一层胡粉,身上穿了一件家常的袍子,外面还罩了一件厚厚的斗篷,这才出了门。一路上所见,尽是一片凄凉之景。也许是知道要打仗了,城里的大小店铺纷纷关了门,街上走的人也少了很多,小孩子和女人都看不到了,胡商们也失去了痕迹,街上来来回回走着的也全是些神色肃穆的士兵,一股无言的恐惧在玲珑城里蔓延。霍绾顿生愁绪,这还是那个她刚见到的从来一派热闹繁华的玲珑城么?   芳华扶着霍绾绕到了城墙边的木梯子,守卫的士兵才要阻拦,霍绾就示意芳华将代表着苏昭的玉牌在他面前晃了晃。士兵一肃,躬身行了个礼,将道路让了出来。霍绾冲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这才任芳华扶着上了城墙。   城墙上寒风瑟瑟,有些冷,霍绾就有点后悔为什么不带个手炉来。这时绕过了一个拐角,就见到了负手而立的苏昭。他好像在想些什么,嘴唇微微抿着,就显得侧脸有些不近人情的冷厉。霍绾停了下来,看着这个有些陌生的苏昭,他身上有着不容错识的上位者的威严,也许他生来就适合做个王者吧。   这时苏昭已经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不悦的抬眼望了过来。发觉是霍绾,他先是露出一抹笑意,然后就变成了十足的恼怒。他凌厉的瞥了一眼搀扶着霍绾的芳华,‘外面这样冷,为什么让少夫人出来受冻?你不要命了么,还不扶了少夫人回去!’   芳华被训的瑟缩了一下,差点哭出来。她努力的忍住了,伸手就要扶走霍绾,却被霍绾格开。霍绾看着苏昭,也不动弹,‘是我要出来的,你不要怪她。再者我本来就不是普通的深闺女子,我会武功。我是你亲手教出来的,你不信任我还不信任你自己么?’   苏昭就是一愣,于是默然任她留在了城墙之上。   霍绾走到他旁边,下意识的看向了城下。城下黑压压的,一眼望去竟然全是人,绵延了很远,数也数不大清。但城下人虽然多,秩序却不乱。他们纷纷肃然笔直的站在那里,不曾私下议论言语,安静的犹如荒漠一般。并没有将领模样的人在队伍的最前方,显得有些奇怪。队伍中间竖立着一面大旗,它迎风飘扬着,发出呼呼的声音来。旗上写着大大的祭月二字,周围绣着繁复华丽的龙蛇之纹,看着无比真实,给人以震慑压迫之感。   它甚至比一般的军队还要有气势,难怪当年东临国见之如坐针毡,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霍绾终于领略到了这个赫赫有名祭月教的壮观,虽然对立她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祭月教真的很让人震撼。   霍绾呼了口气,转回身来看向了苏昭。‘可知道来了多少人?’苏昭的目光投注在‘祭’字大旗上,片刻才道,‘我约略数了数,大概有五万人。’霍绾被这庞大的数字惊到,她倒吸了口凉气,不可置信的看着苏昭,‘不是说当年祭月教元气大伤么,竟然还有这么多人?!’这样的人数,玲珑城怎么对抗的了?那祭月教攻下玲珑城岂不就是早晚的事,怎么会忽然变成这个样子了。   苏昭没有说话,神色看不出变化。霍绾静立在原地,忽然感觉到一阵寒意。她慢慢抬起了头,只见天际飘飘扬扬的下起了如柳絮般的小雪。苏昭仰头注视着阴沉沉的天空,嘴里说道,‘要变天了。’   ☆、再遇穆尔兰   祭月教的人来势汹汹,但却并没有继续进攻,只是在玲珑城下驻扎着。祭字大旗一直飘扬在半空中,而祭月教的首领也一直未曾出现过。城里的人不敢出去,城外的人也进不来,一时之间玲珑城变的越加荒凉起来。   苏昭与他父亲关起门来商量了几个时辰,连中午饭也是随便对付了一口而已。霍绾没见过这样失态的苏昭,对眼前的形势就更加担忧起来。下午的时候,苏昭终于面带倦怠的从议事殿内走了出来。彼时霍绾正站在殿外的梅花树边看着飘扬不绝的白雪,苏昭就伸手拂落了她肩头的落雪。霍绾抬了头看他,话也顺势迟疑的问出了口,‘怎么样了?’   苏昭面上神色微有些急躁,他负着手往前走,‘父亲也不知道多年前到底是怎样的情况,况且祭月教来势颇为强硬,眼下玲珑城入城要道被堵死了,局面对我们很不利。’苏昭按了按额际,神色倦倦。霍绾就又心疼起来,她伸手去抚平苏昭皱成川字的眉头。   冷不防苏昭的声音传来,‘绾绾,我送你从后山暗路出城吧。’霍绾的动作就是一僵,她半晌才收回了手,‘为什么?’苏昭见她神色怏怏不乐,于是顺势抓住她的手,触手冰冷,他还怔了片刻,然后才将霍绾的手握在自己手里捂着。   ‘祭月教骤然来袭,来意尚且不明。万一要是开了战,我怕混乱之中没有办法顾到你会伤到你。’苏昭这话说的合情合理,即使霍绾很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没有借口,于是低下头去不说话。苏昭见她不说话就又说,‘反正只是出去避一避,七八天大约就见分晓,等我安定了下来就去接你回来。’   霍绾就苦笑,她身中雪颜,照叶晏的话来说,她还剩下不过五天的光景。阎王要谁三更死,他就活不到五更,又哪里熬得过七八天。可苏昭偏偏这时候送走了她,他难道不知道五天之后就再也见不到她霍绾这个人了吗?   你到底有没有心?我的死活在你眼里真的就那么不重要么?霍绾到底没有问出来,她抽回手来退了几步站定。也罢,他说的一切她都愿意去做。哪怕是死在他处,只要他开心,她也愿意。‘好,我去收拾收拾,天黑就走。’她垂了眼皮给苏昭行了一个大礼,不是夫妻之间的礼,却是师徒之间的礼。她声音平直的说,‘我走后请您千万保重身体。’说着再没回头转身就走了。   他寻找的东西已经确定位置,只是苦于无法准确找到。祭月教兵临城下虽然有些凶险,但这件事情也算是个绝佳契机。那样东西若是找到了哪里还需要忌惮这个祭月教,而霍绾的暂时离开恰好可以推进计划的下一步。反正这件事对她来说没有危险,她要做的只是出去走走罢了,少则七八天多则半个月她一定就能回来了   不过苏昭注视着霍绾踩雪而去的背影,心头莫名一跳,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苏昭被自己这种想法惊到,他不由摇了摇头将这想法从脑海里剔出去,随后哂笑了一声只道自己这些日子劳心过重了。   入夜时分,天不过刚黑,霍绾就坐上了长生殿特制的马车从后面的暗路出了玲珑城。霍绾掀开车帘看着外面,雪已经下了一天了,天地之间渐渐只剩下了一片白色,它把一切都埋在了下面。她走的时候苏昭正在议事,她没有和苏昭告别,她很怕自己会哭。可是她不能哭,她想将自己最好的样子留在苏昭的记忆里。   芳华见霍绾神色冷淡,想到温润的少城主于是小声问,‘少夫人,您为什么不和少城主说一声就先走了。’她对自己和苏昭之间的事未免太过关心了。霍绾转过头看着芳华,眼神有些犀利,她眯了眼半天没有出声。芳华被看的毛毛的,她胆怯的问,‘少夫人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霍绾倏地放松了神色,就算她是苏昭派来监视自己的又如何,反正以后再也见不到了,这么几天何苦和他拗着来,就让他安安心罢了。霍绾放下车帘,‘你不用害怕,我不会违抗苏昭的意思的,我会回到长生殿等着,直到最后一刻。’芳华被说的一懵,怎么感觉这话不大对劲呢?连忙低下头认错,‘是奴婢不好,奴婢太笨了又惹您生气。’   她的样子十足乖巧,像个小狗一样。霍绾就转过了眼,也不知是这小侍女太笨了还是太机灵了,竟让她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霍绾叹了口气,也罢,既然她装傻她就不拆穿了。她慢慢的说,‘我这些天常常在想,当年我被苏昭留下到底是对是错。’   芳华就更茫然了,那边霍绾接着说,‘我小时候太争强好胜,总想着做的好些,更好些。但这些天却发现,做到最好也未必是件好事。’霍绾自觉自己的话说的颠三倒四没个章法,但左右自己没几天好活,有些话就总归要说出来才痛快些。‘如果我永远不长大就好了,这样我就永远都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又接着说,‘苏昭总是喜欢半夜出去观星象,这习惯可不好,他兴致起来常常穿着单薄的衣衫出去一站就是一夜,纵使他武功高超寒气入体也不是好玩的。更何况他年幼时还在九龙雪山受过冻。你要让他注意些,别等到成了老头子再死撑着。’芳华感觉这话自己听着好像有些逾矩了,正待插话就听霍绾接着说,‘他很是挑剔,内脏不吃,有腥味的不吃,葱姜蒜这类的调味品都不吃,肉只吃九分瘦的,茶只喝七分热的,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他还不喜欢吃水产,但偏偏很爱吃醉蟹,又懒得去壳,就宁愿不吃,还有葡萄,也是懒得吐籽,要是不给他剥好了他就绝对不碰。对了,他对□□这类的东西过敏,沾了一点点就会浑身起疹子。这些你都要让照顾他的人注意好了,他可是个顶顶难伺候的人。’   芳华不知她为何突然说这些,正费力记着,就见霍绾说到这儿就猛然住了嘴,嘴角露出苦笑来,‘也是我太傻了些,他以后做了城主自然有人替他打理这些。’芳华看着这个脸色瞬间颓败下去的女子,不知为何就心疼起来。‘少夫人放心,奴婢都记住了。’   霍绾就抬了眼看她,神色慢慢柔和起来,像邻家姐姐一样和善。芳华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霍绾倒被她吓了一跳,随即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快道,‘好好的哭什么,我说的话你都好好记住就好了。’芳华就不住的点头。   霍绾不再说话,只觉得天气实在是冷得厉害,她足足裹了四五层斗篷还是冷。这马车还是密闭的,不然还不知冷成什么样子呢。她靠着身后柔软的靠枕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卧好,手里抓着滚烫的手炉。大约是今天确实太冷的缘故,雪颜的游移也显得凝滞了许多,这样极大的减轻了她的痛苦。   马车静静地行进了大约半个时辰,霍绾忽然听到了一阵细微的动静,她睁开了眼。然后马车猛地一震,停了下来。这时就听护卫着她回长生殿的侍卫首领大喝道,‘保护好少夫人。’接着就是霍绾再熟悉不过的兵戈交战之声。霍绾倒没什么,芳华却吓的脸色发白,她颤抖着问‘少夫人,出了什么事啊?’霍绾稍加安抚过她之后,便掀开车帘子向外看去。   只见微弱的月光下,一队黑衣服的人手持利刃正在外围围攻护卫们。此刻正是一番激斗,来人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冲着霍绾而来。霍绾微微叹了口气,自己这也不知是怎么了,也没几天好活了,倒惹了一堆人来杀她,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有多么罪大恶极呢。   来人武功不低,但护卫们纷纷不要命般以己身来阻挡敌人。他们没一点迟疑,一个倒下另一个就补上,将来人牢牢的堵在马车五米开外。只因为他们奉了命来保护她。霍绾看着就感觉眼前一阵模糊,她看了看瑟瑟发抖的芳华,手按在了穆尔兰所赠的弯月刀上。   就在霍绾忍耐不住想要出去助一臂之力时,茫茫月色中一边的森林里忽然跃出了十几个人。他们个个身穿着苗家短打衣裳,看起来利落又好看。最最重要的是,他们人人手里拿着一把弯月刀,在月色下闪着锐利的寒光。夜晚这个样子,对于正遭遇围攻的人来说,不免有些吓人,但霍绾的嘴角却不能抑制的翘了起来。因为在这十数人中,她一眼就看到了妖娆美丽没半点变化的穆尔兰。   穆尔兰来救她了。一想到这里,霍绾就欢喜的差点跳下马车来。   ☆、苗寨   苗人们招式凌厉,他们的到来迅速将霍绾这方的劣势的局面扭转过来。黑衣人们自知不敌,于是在抽冷子屠尽了霍绾所带的侍卫之后便果断的撤退了。霍绾虽然很想让他们给无辜惨死的护卫们偿命,但到底眼下玲珑城还在对峙,只好默念了句穷寇莫追,下定决心想办法给死去的护卫们做场法事。   穆尔兰用霍绾听不懂的苗话对她带来的族人们说了些什么,然后就转过头来遥遥看着马车上的霍绾。霍绾心里有些忐忑,莫不是她还在怪自己?察觉到自己快要死了,所以就想着能求个圆满,不留一点遗憾,于是就想着说些什么。   但穆尔兰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她踩着月光缓缓地走到了马车跟前。霍绾就看着她嘴唇动了动,绽开了一个明艳至极的笑来,‘阿绾,我们还是好朋友吧?’霍绾闻言眼角就红了,一片水雾迅速的浮起来,她哽咽道,‘当然,我们一直都是好朋友。’   霍绾也顾不得在众目睽睽之下,就那样抱着穆尔兰又哭又笑的半晌。穆尔兰见她眼睛都要哭肿了,就故意嫌弃的撇了撇嘴,‘又哭又笑的,丑死了。’霍绾闻言气笑了,她收了收眼泪回道,‘你才丑呢。’两个人就相视一笑,回到了刚认识的状态。   穆尔兰挽住霍绾的手臂,亲亲热热的说,‘我听说玲珑城被围了,怕你出事,就带了些人想来看看。竟在半路遇见了你,可见是天意。你现在大约也没什么地方可去了,我也怕那伙人折回来对你不利,既然两方对峙,那你就随我回寨子里吧。’霍绾不想给穆尔兰添麻烦,但其他的苗人都很热情的劝她一起回去,又想到自己大限已到,与其孤孤单单的等死不如和穆尔兰再呆些日子,留些温暖的回忆好了。   霍绾就带着芳华跟着穆尔兰往苗寨走。穆尔兰的寨子实在很是偏僻,一路上道路艰险陡峭,满布荆棘,时不时还有沼泽丛生。霍绾不是过去的身体了,一路颠簸就受不大住了,但她还是勉力支撑不太想被穆尔兰知道。   转眼到了第十二日,雪颜一寸寸的接近了霍绾的心脉,它发作的越来越频繁,霍绾渐渐保持不住行进的速度了。穆尔兰虽然单纯,但并不傻。在霍绾第三次摔倒时,她再也忍不住的问出了口,‘阿绾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了,这些路对你来说不过是平地一般,我为何却观你脚步虚浮气息凌乱了?’   霍绾有心隐瞒,但穆尔兰却不肯相信。‘开始我还不觉得,现在想想,你的脸色白的像纸一样。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了,你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霍绾想着她早晚会发现,于是就老实的交代了。‘其实我中了蛊。’   穆尔兰不可置信的看着霍绾,有一会才反应过来,‘是什么蛊,我回去给你想办法解。’霍绾不愿意骗她,只好用尽量轻快的声调回答她,‘就是那个雪颜。’穆尔兰愣了愣,好似想了一阵子才想到那是什么,脸色就是一片恼怒,‘我不过是几日不在,你为什么就把自己糟蹋到了这个地步啊?’   霍绾心虚,就低了头不敢反驳,又听穆尔兰声音带了哭音,‘那你中了几日了?’‘算上今天,已经是十二天了。’穆尔兰如遭雷击,她曾经听说,中了雪颜的人,满打满算也就十五天好活,怎么会这样?霍绾见她像是要哭了一样低声唤她,‘阿绾···’   气氛一时低沉到了极点,霍绾不愿意穆尔兰为此过于伤怀,就笑道,‘我这个中了蛊的人都没哭,你就不要哭了。’话音未落,穆尔兰就拥住了她,轻轻的倚在了她的肩上,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但霍绾却分明感觉到了有湿热的水意渐渐在肩上蔓延开来,于是在嘴边的调侃就怎么也说不出来了,她轻轻的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穆尔兰的后背。   ‘你还这样年轻啊,’穆尔兰哽咽道,‘我们这就回去,长老们一定有办法帮你的。’霍绾其实对这件事并不抱希望,叶晏既然说了十五日必死那她就一定没有救了。霍绾想到这里忽然一愣,她为什么会忽然想到叶晏?她又为什么这样相信叶晏的话?   没容霍绾多想什么,穆尔兰已经劝服了她自己,于是抬起头来坚定的说,‘我们这就走,加快脚步走,长老们一定能去了那蛊。’说着也不管霍绾脸色,扬声命了人来背起霍绾,一行人加快了脚步匆匆的往苗寨里赶。于是就这样又过了半天,一行人终于到了隐于山林之间的苗寨。   霍绾被穆尔兰安排进了一间单独的房子,显而易见,这是穆尔兰的屋子,到处都留存着穆尔兰的痕迹。而也就是在这时,霍绾才知道,原来穆尔兰竟然是苗族八十一寨的首领之女,是被苗疆人捧在手掌心的女子。   穆尔兰一安置好霍绾便急匆匆的出了屋子,也不知去了哪里,想来是去找长老们寻求解蛊之法了吧。霍绾不忍打击她,她自知命不久矣,不想穆尔兰跟着绝望,也就放任她忙一忙,总好过两个人都难过憔悴。   这座苗寨都是典型的高脚屋,离地有些距离,既可防止野兽爬虫进入屋中,也可以抵御大雨倾泻时水溢进来,既干燥又凉爽。霍绾倚在高脚屋的竹窗边往外看去,只见屋外山河静好,皑皑白雪覆盖在房顶树枝,简直美得犹如仙境一般。苗家的人单纯热情,没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又因为是地处隐秘,没有官兵欺压,实在安详宁静。霍绾就想,能在这里度过人生最后几天,也实在是她之幸运了。   屋外空地有稚子三两成群的嬉闹玩耍,欢笑声充斥在天地间。不远处的大树下,苗疆少女们正在编织些什么东西,她们的容颜像花儿一样明艳美好。吸引了身姿挺拔的苗疆少年们偷眼看她们,两边人不时露出腼腆羞涩的笑来。她们的笑容恬静欢喜,却是霍绾再也回不去的年月了。   霍绾淡淡的笑了笑,忽然觉得很疲倦,于是转身伏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倒是挺舒服,等到霍绾再次醒来时,就见穆尔兰肃然坐在她身侧。眼眶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了的样子。霍绾就宽慰的拍了拍她的手背,‘不要难过了,你都不知道你笑的时候有多美。’   穆尔兰就看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霍绾叹一口气,转眼看窗外似乎天色尚早,于是问穆尔兰,‘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谁知这句话问出来就见穆尔兰似乎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哀伤,她的眼泪唰的就掉了下来,‘今天就是最后一天。阿绾,你已经睡了整整两天了。’   霍绾暗叹自己不该多嘴,平白又惹的穆尔兰伤心。她笑了笑,‘已经两天了呀,无妨无妨。’穆尔兰越是见她这般坦然,心里就越发难过,这样好的一个女孩子,上天为什么非置她于死地不可呢?   她握住霍绾的手哀声道,‘我问了寨子里每一位长老,他们说的都是一样的话。他们说雪颜当年是一位制蛊高手所置,这蛊本来就是做来杀有深仇之人的,她就没打算解蛊,所以根本就没有办法解蛊。’   霍绾疲惫的揉了揉眉心,不知该说什么好。两个人沉默了一阵子,穆尔兰犹豫着看向了她,‘这蛊阴毒,无法可解。究竟是何人与你有这样的深仇大恨,非要下这样的蛊?’霍绾苦笑一声,‘是苏昭。’穆尔兰露出惊骇的神色来,‘他不是你的师父么?他为什么要杀你?’霍绾闻言心中就是一痛,对啊,她也想问一问苏昭,到底她为什么非死不可呢?   穆尔兰见霍绾神色似悲似怨,十分的复杂难过,于是住了嘴不再纠缠于这一问题。霍绾说了这些话,又感觉累起来,于是眯了眼没再说话。后来霍绾无数次回想起这时的场景,心里后悔懊恼极了。她无数次的自责,为什么当时要停下来,而不是多与穆尔兰说说话。   这一夜很安静,蛙声虫鸣都消失不见了。霍绾休息了片刻,难得的有了些精神,于是让芳华找来笔墨,勾勾画画写了许久。芳华不识字,于是静静的站在一边看着。霍绾写完放下笔,待墨渍干透了,便折了几折塞进信封里。她做完这些,这才将信封递给了一旁好奇的看着的芳华,‘这信你收好了,等到我···你就回去把它送到苏昭手里吧。’   芳华不明所以的接过去,还是小心翼翼的收在了袖中。就听霍绾笑了笑,‘我好几天没有梳洗过了,你来给我打扮打扮。’芳华见她高兴,于是欣然上前。她细细的给霍绾上了妆,又抹了胭脂,霍绾惨白的脸色就变的红润了起来。霍绾对镜看了,满意的点了点头,今日既然已经是她的最后一天,她也要做个快活的鬼。   ☆、惨剧   穆尔兰适才急匆匆的奔进屋里,见霍绾还有精神便松了口气,‘阿绾你呆在这儿不要乱走,族中的人发了信号说寨子外围有些不大对劲,我且去看看,你要等我。’霍绾失笑的点了点头,回道‘你放心,我就在这儿,哪也不去。’穆尔兰这才放心的又急匆匆的走了。   霍绾想到穆尔兰,脸上就露出温暖的笑意来。穆尔兰是个好姑娘,不知道她以后会找一个怎样的夫君,想来一定会很宠她吧。无论怎样都好,她一定会很幸福的。   另一边   苏昭穿着一身劲装,神色有些掩饰不住的兴奋。白茕恭敬的走到他身边,‘公子,一切都准备好了。’苏昭看着一众黑衣手下点了点头,多年的谋划,此刻终于可以见到成功的一刻了。他挥了挥手,毫不犹豫的说,‘出发。’   窗外天色越来越暗,霍绾脑海中倒不由自主的想到一句‘月黑风高杀人夜。’她随即哂笑一声,想起了别的事情。   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转眼就到了近处,听声音似乎来人还不在少数。霍绾并没有在意,只以为是前去查看异常的苗人们回来了,她拿了妆镜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但下一刻,窗外传来了凄厉的惨叫声。   霍绾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她急忙在芳华的搀扶下走到了窗边,然后就见到了此生再不愿见到第二次的惨景。   一大队陌生的黑衣人举着火把骑着白马涌入了苗寨之中,他们迅速分散开来,进入了每一座高脚楼里。受到惊吓的苗人们从高脚楼里跑了出来,他们早已歇下,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中还带着些许的迷茫,有几个小孩子甚至还揉着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   不过是刹那的功夫,白马上的黑衣人们便开始对手无寸铁的苗人们大开杀戒起来。一个小孩子甚至都没有感觉到疼痛,她的头颅就已经被生生的从颈子上分离开来。冲天的火光下,她的神色带着十足的迷惑,似乎还在奇怪,自己为什么看人的角度变得古怪起来。   冷剑,热血,雪夜,剿杀。本该寂静的夜晚,这个与世隔绝的村庄里,上演了一出人间惨剧。这简直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鲜红的血液洒了一地,黑衣人下手毫不留情,白日里尚且言笑晏晏的少女孩童们一个接一个的变成了没有知觉的尸体。   嚎叫声回荡在整座村寨里,稚子何辜。霍绾看着这一切,眼前渐渐模糊起来,她仿佛回到了八岁那年。漫天都是熊熊燃烧的火焰,它席卷了白天时还熟悉温暖的村子,她赖以生活的家园。所有人都死了,他们浑身是血的趴在地上,断了气息。霍绾惊骇的后退了几步,‘母亲,母亲,不要丢下绾绾啊···’   芳华眼见着霍绾丧失了理智,形容疯癫狂躁。于是她大步凑上前去抱住了霍绾的腰,连声呼喊,‘少夫人,您醒醒啊,少夫人。’霍绾被人困住,感受到身上温热的身躯,不由打了个冷战,这才回过神来,只见外面已经一片混乱,于是就要跃下去帮忙。   但就是那个瞬间,霍绾猛地顿在了原地,神色僵直的看着寨子的入口处。本该在玲珑城与祭月教对峙的苏昭穿着一身雪白的衫子,纵马出现在了霍绾的视线里。他走进了那对正大肆杀戮的人群里,神色漠然的看着那一场惨剧,俨然就是他们的首领。   霍绾不敢,也不愿意相信,是他造成的这一切。为什么,他到底怎么进来的?霍绾心智大乱。这时却听一声熟悉的喝声在不远处响起,霍绾神色迅速紧绷起来,这声音再熟悉不过,正是穆尔兰。她从一旁的林中匆匆赶来,正看到这一幕。她见到马背上的苏昭就是一愣,似乎不能相信苏昭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就在这个当口,一个苍苍老者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你们是何人,为何要无故屠杀我族人?’霍绾这才发现,苏昭身侧出现了一个老人,他一身苗家打扮,神态十分凛然。他一出现穆尔兰就冲他叫了一声‘阿爹。’霍绾便知道,他就是苗族八十一寨的首领了。   苏昭面无表情的看着那老者,只问道‘倾城何在?’这四个字一说出口,霍绾就是一震,许多不明白的事都有了答案。苏昭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倾城出殿的,他才不是为了那个任务。霍绾在长生殿十年,许多事她都知道该如何才最好。而此番他特意送了霍绾出城,一定还放了消息给穆尔兰,就是为了跟在她身后找到倾城。枉费她这样信任他,是她,是她害了这些人,是她太蠢了,是她害了穆尔兰。   想通这一切的霍绾痛苦的捂住了脸,失声痛哭不已。   那边老者听到苏昭这样问,便是一顿,转而坚定的摇了摇头,‘倾城曾造下太多杀孽,我绝不会再让它重新现世。’苏昭冷冷一笑,下一瞬,他的剑已然架在了老者的肩上,神色残忍的看着他,‘你说是不说?’   老者见苏昭这样轻易就将剑架在了自己肩上,骇于他的速度的同时,也明白了自己定然不是他的对手。他心知自己此番恐怕逃不过去,心念流转之间,他又放下了一切念头。人固有一死,又有何惧乎?他没有丝毫恐惧,朗声道,‘年轻后生,虽然不知道你是如何得知倾城在我这里,但今日你就算是杀了我,老朽也绝不会吐露半个字的。’   苏昭轻蔑的笑了笑,‘你以为我会念着你知道倾城下落而不敢杀你么?’穆尔兰神色变得忐忑起来,她不知道阿爹想要做什么,又感到了苏昭十足的恶意,心里十分不安。就听苏昭接着说,‘我既已知倾城在你手里,那就算是挖地三尺也定能找到,既然你不识趣,那就去死吧。’说着手里的剑就是一闪,转眼间那老者的头颅就掉了下来。   穆尔兰根本来不及阻止,她眼睁睁的看着父亲倒在了自已眼前。‘阿爹···’穆尔兰凄厉的喊了一声,飞身扑了过去抱住父亲的身躯。‘阿爹,阿爹啊!!!’穆尔兰的声音撕心裂肺般,响彻整个村落。   霍绾抬起头时见到的就是这一幕,心头大震,雪颜趁势便继续向上移去。霍绾只感到心口疼痛难忍,简直如挖心般疼成了一片。都是她的错,从她出城的那一刻,从她遇见穆尔兰的那一刻,一切就已经布置好了,她是这收网的绳子啊。疼痛感持续扩大,霍绾却不愿意就这样低头,她咬了牙,勉强向穆尔兰看去。   穆尔兰失魂落魄的抱着她父亲的尸首,将掉落的头颅不停的安在尸首上,衣衫上渐渐全都是父亲的鲜血也不顾。‘阿爹,阿爹,您怎么,怎么就这样走了呢?’她不住的重复问这一句话,似癫似狂。敬爱的父亲竟然被喜爱的男子亲手葬送,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素日里温和的男子竟然是这样心狠手辣之辈。这个一直爽朗热情的苗疆少女,终于在此刻捂着脸痛苦出声来。   霍绾看着这一切,只感到无比的心疼难过。下一刻,穆尔兰缓缓的抬起头来,手上沾着惨死父亲的血,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珠。她脸上还带着无措,眼中却渐渐升腾起浓浓的恨意来。她恨这个人,恨这个人对族人痛下杀手;她恨自己,恨自己识人不清,竟引来贪婪的恶狼,为族人招来杀身之祸。这两种恨意交织着,穆尔兰动了。   她跃向了马上的苏昭,这一切发生在刹那之间。苏昭的武功绝顶,穆尔兰怎么会是她的对手啊···那边苏昭冷眼看着穆尔兰冲向自己,手中软剑就毫不留情的刺向了穆尔兰的心窝,一剑穿心。时间像是定格在了那一刻,每一幅画面都慢的不像话。   穆尔兰愣愣的看着穿心而过的利剑,重重的跌在了地上。霍绾大为哀恸,她甩开芳华搀扶着的手,也顾不得运气,匆忙间就从窗户跳了下去。落地时她听到自己身上仿佛哪里发出脆响,似乎是断了。霍绾挪到了她身边,颤巍巍的扶起她,未待说话,眼泪已经是大滴大滴的落下来。穆尔兰的眼神有些涣散,感觉到泪珠勉力看了看,发现是霍绾就微微笑了。   她咳了口血,低低的说,‘阿绾啊,看来我要比你先走一步了。’霍绾就摇头,不住的摇头。穆尔兰断断续续的说着,也不管霍绾说什么,‘这样也好,阿爹死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倒不如死了。’‘不,你不能死,你要活着啊···’   霍绾按住她心口的伤疤,却怎么也按不住奔涌的鲜血。穆尔兰就拉住了她,‘阿绾,不要这样···’她咽了口气,接着说,‘我相信你不知情。我很高兴,能和你做朋友,下辈子若有机会,我还想和你做朋友。’这句话说完,穆尔兰露出一个笑来,一如霍绾初见她时一般明艳动人。然后她的眼眸就这样迅速颓败下去,再不复一丝生机。   那个花朵一样的女孩子穆尔兰,她就这样死在了寒冬里。   ☆、决裂   苏昭错愕的看着眼前的女孩子,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他明明早就派人将绾绾带出去了,此时此刻,她本不该在这里看到这一切的。是谁,是谁违抗了他的命令。但苏昭毕竟是苏昭,不过是半刻的晃神,他恢复了往日的神态,纵身跃下白马走向了伏跪在穆尔兰尸身上一动不动的霍绾。   走的越近,他越感到霍绾似乎不大对。等到他真正走到霍绾身前半步时,一直未曾动过的霍绾忽然动了。她直挺挺的转过身来,目光呆滞的看着某个地方,神态十足诡异。苏昭俯下身平视着她,语气柔和至极,‘绾绾,跟我回去吧。’   霍绾紧紧地攥着穆尔兰渐渐冷却僵硬的手掌,仍然不能相信她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听见苏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霍绾怔忪的看着他。这个人她用尽全力爱了十年,她爱这个人身上的每一个地方,每一个性情。但如今,她所看到的,却是满身淋漓的鲜血,那是属于每一个白日里曾经言笑晏晏的苗疆人们心头的热血。   苏昭见她不说话,于是颇为小心的扶起了她。霍绾没有反抗,她像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一般任苏昭搀扶着前行。小腿骨撕心裂肺的疼痛沿着躯体向上,夹杂着心头的痛意席卷到了霍绾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于是霍绾脚下一软,就那么跪了下去。   霍绾有一瞬间失去了意识,但随即被钻心的痛意拉回人世。她环视着四周,只见熊熊的烈火舔舐着每一座高脚楼,苗人们的尸体就那样倒在地上,睁大着双眼,犹带着对人世的留恋。原本桃源仙境般的这片土地,现在却变成了宛若修罗地狱般的噩梦。而这一切惨剧的缔造者,正是她一心爱慕的师父,苏昭。   霍绾感觉她再也压制不住雪颜的移动了,于是索性放弃压制,整个人仰倒在冰冷的雪地上再不动弹。苏昭见她这幅模样,心头一跳蹲在了她的身侧问道,‘绾绾,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么?’他这话问的关切,霍绾却怎么听怎么难受,雪颜是你亲手奉上,穆尔兰是你亲手所杀,你在我面前不惜化身魔鬼,如今竟然还来问我哪里不舒服?苏昭啊苏昭,难道我霍绾爱上了你,就活该被你这样羞辱么?!   霍绾的眼角流下一滴温热的泪珠来,她带着十分的痛苦与难过转过了头去,眼睛紧紧的闭合起来,再不欲和苏昭说一句话。   就在这时,混乱的苗寨里,忽然突兀的响起一声轻笑,打破了这异样的安静。‘苏昭,你还不明白么,霍绾她不想再与你回去了。’   霍绾并没有动作,但听到这句明显带着轻蔑的话激怒了蹲在霍绾身前的苏昭,他神色凛冽的看着声音发出的方向。只见高脚楼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队玄色衣裳的人马,他们的存在感极低,仿佛一开始就在那里,但却从未被人所注意。然后一只纤长且骨骼分明的手就那样浑不在意的挑开了他们身后的黑木马车的帘子,红衣似火的男子出现在了车帘之内。   叶晏的嘴角挂着一抹冷淡的笑意,模样万年不变的妖艳,让人想不注意都难。而此刻他懒洋洋的跳下了马车,缓步走了过来。   苏昭见状神色便是一变,他漠然的看着步步生花的青年,‘你竟然还敢来这里。叶晏,亏你是我同胞弟弟,居然心怀叵测的带兵来犯玲珑城。’叶晏听着这呵斥只是一笑,目光灼灼的注视着已经被扶起来的霍绾,竟是没有搭理他。   霍绾正忍受着难言的痛苦,外界说了什么也听不太清,只知道仿佛是叶晏来了。‘你来这里意欲何为?’苏昭厉声问他,叶晏笑的十分妖孽,‘自然不是为你而来。’他心里很激动,面上却分毫不显,‘霍绾,你可要与我离开这里?’   这一声却是暗含了内力,霍绾从朦胧中微微清醒,她睁开了双眼努力的看着面前模糊的影子。没等她说话,苏昭已然大怒,‘绾绾凭什么与你走,她与你有何干系?’叶晏就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样,语气带着嘲讽之意,‘凭什么?事到如今你还敢问这一句凭什么?这苗寨里的这些人,这满地的鲜血,都是你欺她瞒她利用她的凭证,你伤她这般深,负她满腔真心,你说她凭什么留在你身边?’   苏昭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偏偏叶晏所说每一句都是实话,他无从反驳,于是看向霍绾道,‘绾绾,我并非有意骗你。祭月教兵临城下,只要我找到倾城,就可解玲珑城之围。一个寨子几百人的命换玲珑城数万人的安宁无虞,难道不是最好的法子么?’   霍绾确是忽然笑出声来。她像第一次认识面前的人一样,仔仔细细的看着他。这个人十年前捡了她,给她吃穿,教她习武,让她不至于无家可归,所以她爱上了他。但今日,他却为了自己所谓的大局,残忍而无情的杀害了苗寨几百条鲜活的生命。他怎么能,他怎么敢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像是觉得眼前这一切还不够一样,叶晏再次开口问道,‘苏昭,我且问你,十年前,你是不是带人屠了一个村子?’这句话一出口,本来就紧张的气氛越加紧绷,霍绾的神色也是一僵,她想到了什么,随即不可置信的看着苏昭的眼睛。   霍绾不愿意相信心头隐隐想到的念头,她慌张的看着苏昭,眸子里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小心翼翼,‘不是我想的那样,对不对?’苏昭自打听到那句话全身就僵硬起来,他万万没有想到,已经这样久远且被他刻意掩埋的往事会被人知晓。   霍绾见苏昭久久不曾回答,心底就一点点凉透了,她的神色变得狰狞激动起来,她用力的摇着苏昭的胳膊,‘你快告诉我啊,他是胡说的对不对,你和我父母的死没有关系对不对,我只是偶然遇到了亡命的强盗土匪对不对?对不对,你快告诉我对不对啊?’   十年前,霍绾的村子里来了一队身穿银白色衫子的男人。他们不问原因的杀死了所有的人,他们一把火将霍绾长大的地方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从那天开始,霍绾就变成了一个孤儿。她一直认为,是苏昭在那个时候如神袛一般降临地狱救了她,却原来,他就是那个毁了所有的恶魔,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可恨她竟然枉顾惨死的村人,一心爱慕着苏昭整整十年。   怎么能这样?怎么可以这样?霍绾的心仿佛被撕裂开来,满是淋漓的鲜血。霍绾神色凄厉,眼眶通红宛若女鬼一般,她颓然的跪在那里,简直像疯了一样。   叶晏在这时飞身跃了过来,他托住霍绾颤抖的身体后退了数步,‘你可要与我离开这里?’霍绾狠狠的震了震,她看向眼前那样熟悉又那样陌生的男子,十年前她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就是穿着这样的衣服,一样的出尘脱俗。霍绾的眼前已经看不太清了,她古怪的咧了咧嘴,神色十分的难看。   她对他的念想,在那一刻彻底破碎。十年了,她把自己生命中最好的日子都用来喜欢他了,喜欢到忘记了父母亲人的深仇,喜欢到没脸没皮,喜欢到完全迷失了自己。她真的是,愚蠢之极。   叶晏的手就在她的腰间,霍绾将手放在了叶晏的手上,心灰意冷的低下头去,‘走吧。我不想呆在这里了。’叶晏没想到得到这样的待遇,他受宠若惊的看着霍绾蜷缩在自己掌心的手指,片刻后才点了点头,‘好,我们这就走。’   霍绾就没再说话转过身去,却在那个瞬间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叶晏迅速的反应过来,伸手捞起瘫软的女子瘦弱的身躯抱在怀里,这才目不斜视的往马车走去。   苏昭却拦在了他的面前,他看着叶晏怀中的少女神色变得有些偏执起来。‘放下绾绾。’叶晏就嗤笑了一声,‘苏昭,你是聋了么?她说她不想呆在这里了。’苏昭也不说别的,只是重复这一句,‘放下绾绾。’叶晏忙着离开这里好给霍绾解蛊,哪里乐意和苏昭在这里耗着浪费时间。   于是叶晏就轻蔑而不客气的看着他,‘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当初霍绾对你一片真心,恨不得把心捧给你看,就是我看了也十分嫉妒你的好运气。霍绾爱你时你不知珍惜,事到如今,你却来当这劳什子的痴情种,不觉得太晚了些么?’   苏昭闻言大震,于是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叶晏快步离开。   ☆、祭月教   渐渐驶远的马车上   叶晏神态愉悦的注视着昏睡的霍绾,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了。阴影处有一声叹息骤然响起,‘主上为何不早出现,霍姑娘也不必受这苦楚了?’叶晏看着霍绾紧蹙的眉头,‘我若是早早出现,她就不能眼看着穆尔兰死在自己面前,也就不会在知道真相时那样震动,更不会对苏昭彻底死心。’他慢慢的把手放在了霍绾脸上,‘她可以不喜欢我,也可以只是利用我脱身,但她的心里绝不能有苏昭半点位置才行。’   便是苏昭反应再慢,此刻也觉出了哪里似乎不大对。他回想起霍绾跃下高脚屋时僵硬的身躯,惨白的脸色,再想到她突然的畏寒,心头大震。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霍绾究竟遭受了怎样不为人知的磨难?   苏昭的目光失神的看着马车远去,这才转过身来,却猛然发现了霍绾跳下来的高脚屋窗口处,有一个神态慌张恐惧的脸庞。苏昭神色一肃,就有黑衣人掠过去拎了她下来。苏昭冷着脸看着哆哆嗦嗦的侍女,芳华吓的立刻跪了下去。   ‘是你一直陪着她?’苏昭的声音很平淡,但芳华却感到后背莫名一凉,她面朝下不敢抬头。‘正是奴婢。’‘我看她神色很难看,她···到底怎么了?’芳华莫名的看着他,原来少城主竟然不知道少夫人怎么了么?但她还是恭恭敬敬的答道,‘据少夫人自己说,她中了蛊。’苏昭就是一慌,‘什么蛊?!’芳华努力的想了想,这才回答,‘好像是叫···雪颜,没错,她与穆姑娘说,她中了雪颜。’   苏昭的神态变的很难看,竟然是雪颜,传说中无法可解的雪颜。绾绾到底是怎样中这蛊的,为什么她从来没和自己说过?他想到霍绾渐渐变的冷淡的态度,想到回回见她时她脸上厚厚的脂粉,想到她听说自己要送她出城时她欲言又止的表情,只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好像被刀子一遍遍的划过一样,钝钝的疼。   这时芳华忽然想到了什么,她忙乱的从袖子里拿出一封空白的信封,小心翼翼的递到苏昭身前,‘少夫人下午时心血来潮,和我说了很久的话,还写了这封信,让我一定要亲手交给你。’苏昭看着这信封,他慢慢的拿到眼前,只感到仿佛重逾千斤。   芳华看着少城主小心的打开那封薄薄的信,他静默的看着,面上神色不停的变幻着。足足有半刻,苏昭的视线才从信中挪开,他眼里的情绪很复杂,复杂到她完全看不懂。就听苏昭声线颤抖的问,‘她和你说过什么?’芳华想着那时少夫人似喜似悲的神色,絮絮叨叨的说着她交代的每一句话,半句未错。   等到她终于复述完少夫人的话抬起头来时,却见一向从容镇定的少城主,那个传说中坚强到像个不会被打败的少城主露出孩子般无措的神色来,他紧紧地攥着少夫人留下的信笺,好像失去了什么珍贵的宝贝一般,表情哀恸莫名。   天空忽然下起雪来,那纷纷扬扬的白色落在了苏昭的头上,苏昭的身上,但他却一动不曾动。直到有人过来,躬身禀报道,‘公子,没有找到倾城。’苏昭这才像突然被惊醒一样,‘回城。’一大队人浩浩荡荡的上了马,芳华也被带上了其中一匹马。   直到他们纵马疾驰而去很远,芳华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她十分吃惊的看着在最前方的少城主的背影,刚才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她分明看到,少城主的眼角有晶莹划过。少城主他,是哭了吗?   祭月教总坛   霍绾多想自己就这样死了,总好过回到这世上重受煎熬。可是叶晏偏不让她如愿,他将霍绾从地狱里拉了回来,他说他喜欢她很久了。霍绾看着面前眼中好似在发光的红衣男子,面上就不由自主的带了十分嘲讽笑意。   ‘阿绾,我观今日外头天气甚好,你和我出去走一走吧。’转眼霍绾已经在祭月教呆了半个月,雪颜一次都没发作过。若不是心头有一道狰狞可怖的伤疤,她说不定会以为自己从来没中过雪颜,过去所经历的不过是一场幻梦而已。   霍绾斜睨着站在她面前的叶晏,自顾自的把玩手中的弯月刀不回答他的话。叶晏也没半分不悦,他笑眯眯的看着抗拒姿态的霍绾,‘你若不去也行,我这就毁了穆尔兰所留下的这把碍眼的刀。’这话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霍绾的动作就是一顿,她抬起头恶狠狠的瞪了叶晏一眼。但到底这刀是穆尔兰留给她唯一的东西了,又知道叶晏确实做得出这样的事,于是任他扶了自己出去。   祭月教总坛果然像传说中一样恢弘壮大,足足占了两座山。这里漂亮的不可思议,说是金砖玉瓦也不为过,绵延而下的台阶竟然是玲珑剔透的整块玉石所雕,阳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反射在身上很温暖。霍绾立在高台之上微闭了眼,感觉浑身都暖洋洋的不想动。   叶晏静静的看着单薄的女子几近透明的皮肤上青色的血管,下定决心要多给她补一补,好容易救回来的,这么瘦怎么行。   霍绾睁开眼,随意的扫着按阵法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的守卫们。他们大多穿着玄色衣裳,沉默寡言的不曾乱动,叶晏的红色袍子在这一众暗色里就显得格外打眼。霍绾瞥了眼站在自己身后半步远的男子,一句话也没说。   入冬数月,雪下的勤了许多,但不下雪时天气竟然这样异常的温暖,霍绾之前从未经历过。她想着跃上了大殿的屋顶,落下时之前断掉的右小腿痛了痛,她一个不稳差点滑下去。叶晏忙托了她一把,助她站好后才松了手。   霍绾也没什么反应,她拂了拂腰间并不存在的灰尘,看着祭月教的广大区域。半晌才漠然的问,‘你还围着玲珑城?’叶晏一怔,却观霍绾脸上没半点表情。于是才笑道,‘自然还围着,我还没送我的好父亲一份大礼呢。’提到玲珑城主,叶晏的神色间毫不掩饰自己翻涌的恨意。霍绾嗤笑一声,再不开口。   两个人间陷入了莫名的安静中,叶晏却并不生气。自打霍绾从沉睡中醒过来,他们每每会变成这个样子,今日还算是说话多的一次。   霍绾站在那里片刻,就感到一阵冷意,她抱了抱胳膊就要下去。叶晏就凑过来,也不管霍绾脸上抗拒的神色,抱了她就掠了下去。待两人站稳,叶晏这才无奈的松开手,一把锐利的尖刀正对着他的心口。‘你的腿伤还没好,不宜乱动,骨头容易长歪。你会变成跛子的。’霍绾冷冷的看着他,‘那又如何。’   叶晏看着她冷淡的神色,半晌无言。两人对峙片刻,霍绾丢下一句,‘我已经按你说的出来过了。’就绕过他往屋里走去。叶晏不愿两个人剑拔弩张,于是没有阻拦她,只目送着她慢慢进了屋子。   夜半   叶晏感觉心里十分不安,于是匆匆撞了霍绾的房门。就见她仰卧在榻上,表情空洞涣散,腕上鲜血汩汩流下。叶晏忙走上前去,轻车熟路的给她止了血,抱扎好伤口,这才松了口气。转眼就见霍绾看着自己,一派毫不在意的姿态。   叶晏心头的无名火就升了起来,他气急败坏的骂道,‘我救你回来半个月,你意志消沉了半个月,怎么如今开始自寻死路了吗?’霍绾也不搭理他,兀自转过头去。叶晏就憋了一口气,胸膛狠狠起伏了几次,转眼看见她枕边的弯月刀,就道,‘这个刀看着实在很碍眼,不如扔了算了。’   霍绾这才急急的伸了手按住叶晏的手,这才感觉到叶晏手心的冷汗,再看他吓的浑身颤抖,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单衣就跑了出来,头发也凌乱的不似往日,又观他眼里跳动的火苗,于是就叹了口气。何必呢,叶晏,你这又是何必呢。   叶晏眼见着她眼中复杂变化,就面色阴沉的俯下身去抱住了她。霍绾挣了挣,最终不再动弹。叶晏的力气就一点点变大起来,让霍绾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就听叶晏在她耳边仿佛自言自语般低声道,‘霍绾啊霍绾,你叫我如何是好。’他叹了口气,接着有些恶狠狠的说,‘你无论怎样对我都好,但我绝对不允许你伤害自己,就算是一根头发丝都不行。’   叶晏听霍绾很久不说话,于是从她身上抬起头来,见她目光涣散的看着帐顶的花样,就又恢复了笑盈盈的面色来,‘你喜不喜欢我还是讨厌我都无所谓,反正你这一辈子都要在我身边。只要你在我身边就行了。’   霍绾回过神来,神色晦暗不明的看着身上的男子,‘就算是只剩一副躯壳也没关系么?’叶晏从善如流的点头,‘就算一副躯壳也没关系,我只要你活着,活在我身边。’   ☆、攻城   腊月二十   刚入夜叶晏就神秘兮兮的带着霍绾出了祭月教总坛,直奔某个陌生的山头。霍绾一到地方就不耐烦的跳下了马,‘大半夜的带我来这儿干嘛?’叶晏也不说,只是摇了摇头。他将食指放在霍绾嘴边,示意她不要出声。   霍绾转身就走,但天边忽然炸起的焰火却阻拦住了她的脚步。不知从哪里升起了大片大片美丽的烟花,它们的色彩绚烂多彩,在漆黑的天空上耀眼夺目。如金蛇游曳,如孔雀开屏,如鲤跃莲间,姿态不一。漫天绽放的盛世烟花,点亮了那片火树银花不夜天。   那一场焰火直直持续了三个时辰,最终归于平静。   霍绾被那盛况所震撼,天空归于黑暗还看着远处。叶晏见她脸上微微露出笑意来,这才松了口气。他准备了很久,只是想逗她笑一笑而已,如此那场火焰也算物尽其用了。霍绾转过身来,面上已经恢复了冷淡,但她还是轻轻的说了一句,‘多谢你。’   叶晏就笑了,他又说,‘明日我就要去攻城,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霍绾的神色就冷了下来,‘没有。’叶晏像没看到她的表情一样接着说,‘我早去早回,一定会赶在大年夜之前来和你守岁的。’霍绾再没和他说一句话。却感到叶晏忽然在身后揽住了她,低声叹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又见她没有挣扎,于是松开了她,认真的看着霍绾的眼睛,‘等我完成那些事之后就再也不离开你了。’   第二天一大早霍绾也不知怎么了,忽然就醒了过来。才要坐起来就听到屋外有脚步声传来,她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然后就有一个人轻轻的推开了她的房门,慢慢走到她的榻前,默默的看着她。霍绾不知他意欲何为,就听叶晏叹了口气,然后俯下身亲了亲她的眉心。   叶晏没有再做什么,许久才喃喃自语,‘我哪里比不上他呢。’霍绾在被子里握紧了自己的手,不知为何感到了几分心痛。他又站了好一阵子,霍绾这才听到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出了屋子再没半点动静。   叶晏走了,带走了祭月教一半的人,留下了一半保护霍绾,或者说是监视她。霍绾见他们个个神态凛然,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于是不由叹了口气,叶晏这大约是怕她趁机跑了才留了这么多人吧?   霍绾不为所动的该吃吃该睡睡,没有半点想跑的意思。叶晏走的第二天就带了封信回来给她,彼时她正在暖和的屋子里赏着雪,一个满身风寒的男子就穿破门外层层阻碍进了霍绾的屋子。他一进屋就恭恭敬敬的对霍绾行了个礼,‘姑娘好,教主让我给你带封信。’   霍绾就随便的伸手指了指一边的桌子,示意他放到那里就可以退下去了。但来人却没有按她的意思办,而是仍旧站在那里,‘教主让我给您念信。’霍绾挑了挑眉,怎么个意思?来人就说,‘教主说了,直接给您您多半是不会看的。’霍绾就撇了撇嘴,他倒挺了解她。‘那你就念吧。’   ‘阿绾,我已开始攻城,不出三日便可进城,你且放心等我回来。’男子声调平直,听起来十分没味,霍绾兴致索然的挥退了他。也是从那天开始,每天下午这个人都会带回叶晏写给她的信,信不长,篇篇都是夸耀自己的,无一例外。   霍绾照例窝在暖洋洋的屋里,嘴里还吃着一块凤梨糕。那人又来了,他知道霍绾不会出声,于是自顾自拆了信念起来,‘阿绾,玲珑城将破,苏昭必死。’这个人念完说这是最后一封,然后就准备走了。霍绾却突然叫住了他,‘你叫什么?’   来人微微吃惊,却还是恭敬的说,‘属下清霜,姑娘可是有什么事?’霍绾点了点头,‘我要给你们教主写封回信,你且等一等。’   玲珑城   苏昭肃立在玲珑城的城墙之上,自叶晏开始攻城,已经过了三天。他本来以为,凭借玲珑城的地势,起码还能拦住祭月教的人些日子,却没想到不过三天光景,玲珑城竟然就已现败势。数年不见,叶晏已经成长的这样厉害了。   不远处的战车上,穿着大红斗篷的叶晏如同一面旗帜一般显眼,他此刻正带着七分轻蔑三分挑衅的看着高墙之上的苏昭,似乎在嘲笑他的结局已经注定。他挥了挥手,‘猛攻,我今日就要见到玲珑城城门大开。’   祭月教总坛   霍绾静默的提笔写了一阵便放下笔来,然后将信笺整整齐齐的叠好,这才递给一旁数步远的清霜。清霜双手接过,他在一旁细细看去,霍绾并没有多余的动作,这才放下心来转身要走。就听霍绾的声音再次响起,‘等等。’   清霜毫无防备的回过头去,鼻下一阵香风飘过。只见霍绾脸上带了十足的狡黠,他不由暗叫一声不好,却是再无反抗之力,直直的倒了下去。霍绾看着地上失去知觉的男子,面上微露歉意,实在不好意思,要借你身份一用。   她一直老老实实的待着,就是为了让他们放松对她的警惕,好给自己机会脱身。她将清霜搬到了内室,扒下了他一身玄色衣裳,带上一张□□握紧了弯月刀。她刻意给清霜下了重剂量的的药,要一个时辰才能醒过来,等到他醒过来,一切就都尘埃落定了。   玲珑城   苏昭脸色颓败,他知道,玲珑城顶不住了。想到这里,他冷厉的看着城下的叶晏,都是他,如果不是他,玲珑城怎会毁于一旦。   只听轰的一声,玲珑城的城门终于支持不住,在祭月教的猛烈攻势下倒了下去。玲珑城破了。祭月教大军冲进了玲珑城内。百姓们本以为他们将迎来一场血腥的屠杀,却没想到大军看都没看他们,直接就冲着王城而去。   叶晏随着祭月教进了玲珑城,他慢腾腾的走上了城墙,就见到苏昭形容狼狈的站在那里,眼中全是对他毫不掩饰的杀机。叶晏笑的十分嚣张解气,‘当年你设计害我被玲珑城主发现,赶了我出城赴死,索性上天不让我轻易死了。我一路逃去,最终进了祭月教,成了祭月教主,如今杀进玲珑城里,你服是不服?’   苏昭冷哼一声,‘我只可惜当年只是把你赶出了玲珑城,任你自生自灭而不是杀了你。’叶晏负手大笑不止,‘你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如今你已经变成我的阶下囚,待我先去杀了那老匹夫。再来带你回祭月教好好招待。’   苏昭暴起,飞身扑向悠哉欲走的叶晏。却眼见周围散开数十道钢索,交错着将苏昭围在网中。苏昭用劲挣开数道钢索,就有更多围上来,织成了天罗地网般的存在。苏昭委顿在地,不甘心的嘶吼着,‘叶晏,你不得好死。’   叶晏漫不经心的笑了,他踩住苏昭身上的钢丝网,‘不得好死?呵,看咱们谁先不得好死好了。’他说着身边有人奉上两枚闪着寒光的银钩子,叶晏拿过银钩,俯身就钩进了苏昭的锁骨,苏昭疼痛之下骤然一挣,钩子趁势就钩的更深了些,鲜血就慢慢沿着他的面庞流下来,直将他的半边脸染的鲜红妖异。   叶晏这才满意的笑了笑,不紧不慢的往玲珑城主所在的王城而去。   祭月教总坛   霍绾低着头走出了门口护卫的视线,因着她这两天的老实,守卫们大约都没防备她会跑了。她慢慢的远离了各殿,渐渐接近祭月教总坛的出口,只差一步就可以脱身了,她不由提起一口气来。   守卫狐疑的打量了霍绾半天,大抵实在觉得她有些奇怪,于是拦住了她,‘你怎么现在才走?’霍绾心跳加快,但她脸上还是不露声色,‘霍姑娘给教主写了封信叫我送出去。’她说完觉得这话有些太过简洁,怕守卫再说什么,于是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教主若是知道她写了信必定很高兴,我要早些送过去。你该知道教主有多看重她。’   这句话一说,守卫的面色就是一肃。他虽然还是很狐疑,但叶晏的威严却在教中实打实的厉害,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放了行。   霍绾松了口气,她跃上了出口处的白马,却不防那马儿不熟悉她的气味,稍显焦虑的躲了一躲,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变故,守卫发觉出不对来,他厉声打了个呼哨发出警告,自己就拿着剑向霍绾袭来。   霍绾大惊,于是伸出弯月刀就对着马儿的屁股捅了一刀,马儿吃痛之下疯也似的狂奔而去,直越过屏障往外冲去。守卫一时竟没能挡住她,待再想拦,却是只见她的背影消失在了山洞的黑暗中。   ☆、劫狱   霍绾狂奔而去,半步都不敢停歇,生怕会引来追兵。但等到她想停下时,那白马已经是癫狂至极,霍绾紧紧地抓着缰绳才不至于被马甩下去。她余光看着周遭因为速度过快而模糊的景色,暗叫了一声不好,心就提了起来。按照这种速度下去,她若是不慎跌下,轻则断胳膊断腿,重则可能会被这马踏死脚下。   霍绾衡量之间,疯马已经一路疾驰着走到了一片密密的森林中,枝杈丛生。白马一路走一路乱撞,霍绾根本来不及保护自己,她的身体不断的撞在树干上,转眼就多了好几个口子。白马这才堪堪停下,却是因为力竭而轰然倒地。   霍绾慌乱之间狠狠的砸在了树干上,只感到眼前一黑,然后后背就火辣辣的疼起来。霍绾勉力爬起来,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已经进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树林阴暗封闭,没有一丝阳光照下来,就显得林子里格外的阴森。   身上大大小小的伤让霍绾足足反应了很久才再次站起来,她朝着与记忆里来时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   祭月教总坛   叶晏兴奋的纵马往入口走去,他本以为起码要在过年前才能赶回来,结果一鼓作气竟然三天就攻陷了那座小时候曾以为坚不可摧的城池。他想到教中正等待着他的霍绾,就又抽了马儿一鞭,加速疾驰而去。而在叶晏的马后,拖着一道长长的绳索,绳子那头系着一个血肉模糊的身躯,正是苏昭。   但迎接着他的,不是霍绾,而是一座人去楼空的大殿。叶晏勃然大怒,‘你们到底是怎么保护的,为什么一个大活人会轻易的丢了?!’无人敢做声,特别是失察被打晕在内室刚醒过来的清霜,更是承受了他的雷霆之怒。   ‘还愣着干什么,外面有多危险你们不知道么?还不快给我去搜山。’叶晏暴跳如雷,一堆人纷纷前去找人不提。叶晏满腔的恼怒无处发泄,于是就顺道踢了已经意识不太清晰的苏昭两脚,这才也去找霍绾。   另一边霍绾已经完全陷入了死循环,她的方向感从来不强,所以此刻在满眼的绿色中彻底迷失了。她扶着树干往前走,直走到脚底都痛了起来。   叶晏那天明明可以早一点出现,但他却偏要等局势混乱之后才肯出现,就那样放任穆尔兰死在了她的面前,就为了让她彻底看清苏昭的真面目。刚醒过来时她还没想到这一层,后来却慢慢的想到了。她想明白的那一天,真的是十分生气。   她不能忍受苏昭草菅人命滥杀无辜,可是叶晏的做法又和苏昭有何两样?可是他却没有丝毫悔改之意,每每想到这里,霍绾就难以坦然接受。她隐约知道自己心里对叶晏的感觉,她不想日后痛恨他,所以她选择了逃离。   入夜   霍绾自打进了长生殿之后就再没有受过这样的苦,竟然有些受不了了。她默默唾弃了自己许久,这才极不习惯的倚在了身后粗壮的树干上小憩起来。   她昏昏沉沉的睡了很久,猛然感觉到眼前似乎有光,可是她的脑袋已经像一团浆糊了。她朦朦胧胧的感到自己落入了一个很温暖的怀抱里,正好自己浑身发冷,于是无意识的往那怀抱里靠了靠,试图汲取些许的温暖。   叶晏无奈的看着怀中缩成一团的女子,本来因为她随便乱跑的火就怎么也发不出来了。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真是让人不省心啊。跑就跑吧,也不知道照顾好自己,弄的这么狼狈,这要让他如何放心呢。   当霍绾再醒过来时,已经是一天后的傍晚了。她拥着被子坐起来,神态呆滞的看着熟悉的布置,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再次回到了祭月教。   霍绾得知苏昭被叶晏囚禁时,正好是在过完年的第二天,是叶晏亲口告诉她的。不仅如此,他还告诉了她关押苏昭的地址。霍绾想到叶晏当时明显带着诱惑与试探的神色,脸上就露出莫名的笑来。但直到几天之后,她才明白叶晏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做。   那一天是初五,下了数天的大雪初停,守卫们换班还没有归位,叶晏也不知道去哪了。霍绾闲着实在无趣,于是百无聊赖的到处溜达。   她越走越远,也越走越偏,竟然也没有一个人来拦她。霍绾就感觉哪里不大对了,于是她开始往回走。这时才发现视线的西北角有个地牢,门口倒着两个守卫,她大感疑惑。于是不由凑近两步去查看他们,发现他们已然是死透了,只是面色还有些红润,想来才死不太久的样子。霍绾暗暗吃惊,竟然有人闯进了这样隐蔽的祭月教。   霍绾马上站了起来,但没等她走几步,身后就传来一声厉喝,‘站住。’随即有一把利剑架在了她的后心。霍绾哀叹一声,她今天就不应该到处乱跑的。她没有回头,而是有些小心的问,‘请放心,我不是这儿的守卫,不会阻拦你们的。’   身后那人就嗤笑了一声,‘怎么,霍绾,你在祭月教里待得很舒坦吧,竟然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吗?’这声音确实很熟悉,霍绾曾和她朝夕相处十年,却总也打不过她。可不正是许久未见过的白茕。   白茕拿着利剑绕到了她的面前,嘴角噙着一抹嘲讽的笑。她上下打量着虽然变瘦了很多却依旧整整齐齐的霍绾,眼中的神色既阴冷又轻蔑。没等霍绾说些什么,她就看到了她身边的苏昭,于是她抿紧了嘴沉默下来。   苏昭浑身是血的半靠在白茕身上,气息微弱到好像只剩下了进气没有出气,没有半分之前的高不可攀。看起来叶晏对他用了很多刑,他的衣衫褴褛,皮开肉绽,最最显眼的就是他锁骨上深可见骨的两个大洞,简直惨到了极点。   霍绾皱了皱眉背过脸去,心中忍不住的翻涌。苏昭本来混混沌沌的低垂着头,听到白茕的话就慢慢的抬起头来,他的脸上全都是血看不清面目,但那双眼睛却亮的惊人,他直直的看着身前的少女,脸上的表情似喜似悲。‘绾绾···’   白茕哀怨的看着苏昭,‘公子。’她小心翼翼的扶着苏昭,手上的剑就在不经意间划开了霍绾的颈子,有血顺着霍绾的脖子留下来。白茕就厉声道,‘都是因为你,公子不但没拿到倾城,还赔上了整个玲珑城皇族。而你却这么安心的跑到了祭月教,跑到了叶晏身边。你就是头养不熟的白眼狼。公子养你十年,你却没一点感恩之心,只会恩将仇报。你看你将公子害得多惨,你简直可恶至极。’   苏昭就呵斥她,‘住嘴,不要胡说。’白茕狠狠的瞪了霍绾一眼不再说话,但剑尖却依旧抵在她的脖子上。   ‘绾绾,我知道是我做的不对,当年是我太过急功近利,一心想找到倾城,为此不惜一切代价。可是你看,我已经遭了报应,我答应你,我以后一定会改,你原谅我好不好?’苏昭似乎伤了嗓子,这句话断断续续说完就咳出血来,他目光灼灼的看着霍绾,神色满带着期盼之意。他从来没这样过,霍绾感觉心里很不是滋味。   但没等她说什么,她忽然感觉背上被什么击中,随即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霍绾就叹了口气,叶晏来了。于是她站在原地,安静的看着他们。   白茕看她没有说话的意思,于是忍不住插嘴,‘我眼下也顾不得你,你若是还有半点良心,就带我们离开这儿,一会儿来了人我们就出不去了,你还要再害公子一次么?’苏昭再没有说话,眼中满是失望。霍绾终于说出了第二句话,‘虽然不想打击你,但我不得不告诉你,这儿的主人早就来了。’   还没等白茕反应过来,一队人就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他们冷着脸围住了三个人。霍绾暗自腹诽,她就奇怪,祭月教的防卫怎么会这样松懈,松懈到让白茕可以轻易混进来。这就是叶晏无聊时戏弄人的把戏罢了,‘你实在太低估叶晏了。’   这句话堪堪说出来,叶晏的声音就从一个角落里现出了身形。他看着霍绾,脸上盛满了笑意,‘阿绾真的很了解我呢。’叶晏走到三人几步远的地方站定。白茕目光微悚,她不由自主的往前送了送剑尖,‘叶晏,霍绾现在可在我手里,你若不想她今天死在这里,就速速放我们离开。’   不说这句话还好,叶晏顺着剑尖就看到了霍绾颈子上的血迹,他的笑眼里慢慢染上了几分血腥与杀意。霍绾到底不想白茕死在叶晏手上,于是出声打破这份异样的沉寂,‘你最好还是不要再用我来威胁叶晏,我说了,你低估了他。’说完就见苏昭动了动嘴,似乎想说话,霍绾紧蹙眉尖想也不想的喝道,‘你闭嘴,我没和你说话。’   苏昭一顿,嘴边的话到底没说出来。白茕却瞪了霍绾一眼,‘谁准你这样和公子说话的。别废话,不然我杀了你。’霍绾叹了口气,白茕这是在玩火啊。   ☆、往事   ‘叶晏,别玩了,我累了,想要回去了。’霍绾毫不在意自己脖子上的利剑,她终于冲着叶晏说了第一句话。叶晏细细的看着几步外的女孩子,她的神色索然,看也没看半步远的苏昭,眉头皱在一起,像是很不耐烦的样子。   于是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说着猝不及防的闪身蛇一样就逼近了挟持着霍绾的白茕,却不是冲着白茕,而是冲着血肉模糊的苏昭。白茕大惊之下哪里顾得上霍绾,扶着苏昭猛退了一步躲过叶晏的袭击,堪堪站定之后这才发现霍绾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掌握。   白茕气极,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叶晏揽了霍绾的腰笑盈盈的往外走,‘好了,阿绾,我们可以走了。’霍绾平淡的转过身去,白茕眼见那二人就要走远,不由愤怒的喊了一声,‘卑鄙小人,你若不是暗算公子,我未必会输给你。’   霍绾听着就知道白茕难逃一劫,于是余光去看叶晏,果然见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嗜血。白茕见叶晏停住,还以为激将法起了效果,正待要松口气,却听叶晏语调平淡漠然的开了口,‘你若不服且来和我打一场看看。’   白茕想着擒贼先擒王,于是不顾苏昭的示意,拔剑就冲了过来,叶晏静静的站在原地躲都没躲。霍绾看着稳如磐石的红衣青年,扭过脸去不欲看白茕惨败的场景。只听铮的一声,待霍绾在转过头来,就只见白茕瘫在地上,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骇然。霍绾立在叶晏身侧,神色怜悯的俯视着白茕,‘我说过了几次,你一直都低估了他,可你一直都不肯相信。’   叶晏笑眯眯的看着霍绾,俨然一副赞同的样子。白茕盯着看似吊儿郎当站在那里的红袍青年,终于闭紧了嘴。霍绾漠然的扫了一眼不远处靠在柱子上的苏昭,退了几步站定。这时叶晏忽然握住了霍绾的手,顺手抽出一人手中的剑。还没等霍绾说什么,他就带着霍绾的手挑断了白茕的手脚筋。   白茕痛的狠狠一抖,随即神色怨毒的看着立在叶晏身边的霍绾,霍绾看着白茕脸上毫不掩饰的对自己的杀机,心里到底还是很不舒服。她以为自己在长生殿十年,虽然和白茕从不对付,但好歹还是有同门之谊的,却没想到到头来换来的只是一份怨怼而已。果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么?   霍绾转过脸去不愿意再看她,却听身后传来白茕的厉喝,‘霍绾你背叛师门,害公子至此,我便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霍绾听着她这番言论,却是怒极反笑,她看着白茕,笑的十分肆意,‘你说我背叛师门?你说是我害了苏昭?’白茕瞪着她,‘如果不是你,你为什么会和叶晏纠缠在一起,分明就是你不要脸勾搭了他谋害公子,你这···’她接下来的话却是被清脆的巴掌声打的破碎在唇齿间。   霍绾收回打的生疼的手掌,眼见着白茕脸上迅速显现出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她冷冷一笑,脸上的神色变的凌厉起来,‘我原以为你是一个面上冷淡可是心里却很好的人,现在看来是我错了,我以前竟没看出来你是这样恶毒的一个人。’霍绾吸了一大口气,‘事到如今你竟然还说我害了苏昭,你怎么说得出口。当年我是怎么进的长生殿,难道你会不知道?我父母亲族是被谁所害,难道你会不知情?那日苗寨上上下下那几百口人是如何惨死当场,你又难道能不知道?都是他苏昭!’霍绾愤怒的指着远处处在阴影之中看不清眉眼的苏昭,胸口上下起伏着。   ‘他从始至终都是为了倾城,从来都不是为了我。他把我带回长生殿,不过是为了利用我而已。他苏昭在我面前杀了穆尔兰啊,他哪里可曾有过心,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冷血无情的人。在他心里我就是个玩意儿,用着顺手不行就可以舍弃的玩意儿!’霍绾声音凄厉,像是要把心中所有的难过疼痛吐出来。   霍绾的眼眶赤红,她转过头去。半晌终于平静下来,‘我从来都不曾背叛过他,背叛过长生殿。是他先不要我的,那我就也不要他好了。’叶晏看着脸上满是泪痕的霍绾,心里突然抽痛起来。他略有惊慌的看了看霍绾,发现她低垂着头,于是脸色难看的按了按心窝,暗中注入些真气才放下手来。   这一切发生在瞬间,并没有人注意到。   霍绾看着叶晏,仿佛精疲力竭般,‘我真的累了,我要回去了。’叶晏点点头,‘这里我来处理,你回去休息吧。’霍绾没再说什么,也没有回头,就那样慢慢的走向了远处。   叶晏这才转过身来看着苏昭二人,他的脸上挂着十足的不耐烦,但注意到苏昭颓败的脸色,他忽然改变了主意。‘我突然不想杀你了,苏昭,是你负霍绾在先。那我就让你活着,长命百岁的看着我和霍绾永永远远的在一起。’   苏昭陡然抬起头凌厉的看着眉眼带笑的叶晏,却只见他神态轻松愉快的慢慢踱着步走开了。他的声音远远的传过来,‘治好他的伤,别叫他们死了。’   叶晏回到霍绾所住的大殿时,霍绾已经看不出半点哭过的痕迹了。她正倚在榻上看着志怪小说,见他进来了也没说话,抬了抬眼皮又看向那本子。叶晏就笑着坐在了她身边的摇椅上,自己给自己倒了杯热茶,神态惬意的喝了一口。   叶晏托着腮看着素色衣衫的女孩子,感觉心里美得冒着泡。霍绾就扣了书,皱眉看他,‘我现在不想见到你,你要是没事的话就出去吧。’叶晏堪堪坐好,当然不想就这样被赶出去,于是赶紧讨好的放下杯子问,‘你可知道倾城?’   霍绾神色难看的看着他,‘我不想知道。’叶晏知道自己说到了她的痛处,暗叫一声失策随即接着说下去,‘世人都在寻找倾城,他们都希望凭借倾城称霸天下。为了找到倾城,无数人手染鲜血众叛亲离也在所不惜,但他们却连倾城的边都摸不到。他们被心中的欲望蒙住了双眼,不惜牺牲一切。而那些所谓的正道武林,也不过是打着正义的旗子行着肮脏的事罢了。’叶晏说到这儿嗤笑了一声。   ‘但是他们不敢承认,他们怕被人指责毁了自己的名声。所以他们就把一切坏事都推在了祭月教身上,祭月教隐世多年,脏水却一盆接一盆的洒,简直可笑。’霍绾正色看他,只听他继续说,‘两百年前祭月教达到鼎盛,那时候江湖都以之为尊。可是却也是灾祸的开始。先是东临国觊觎教中宝物倾城,陷害祭月教刺探他国内密报,意图进犯。后来江湖上也突然开始传,说祭月教中盛行阴毒蛊术,乃是邪魔外道。本来只是无稽之谈的言论,最终却喧嚣尘上。到了最后,所有的人都说,祭月教就是邪教。’   ‘祭月教开始遭受来自东临国和江湖各组织的围攻,祭月教上下损失惨重,当时的教主终于下令隐世。凭借着奇门阵法,祭月教最终顶着邪教的名头消失在了世人的眼前。’霍绾大震,她没有想到历史竟然是这样的丑陋不堪,她仿佛看到了那时遭受无妄之灾的祭月教是多么的心灰意冷。   想到这里她突然一愣,‘为什么当时会说倾城是祭月教的?’叶晏转阴为笑的看着她,‘倾城就是祭月教的东西。’霍绾奇怪的看着他,‘倾城不是祁连所用之后就消失了么,为什么会是···’说到这里她忽然睁大了双眼看着叶晏,‘祭月教就是几百年前整座城池消失了的卓城?!’   叶晏被她十足吃惊的神色取悦到,于是含着笑点了点头。霍绾不敢相信的眨着眼看他半天,这才敢相信他说的是真的。‘那时祁连与卓城的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祁连女君看着倾城却不愿用在无辜百姓身上,卓城城主衡量之下,最终在祁连大军压境之前率领卓城上下百姓离开了卓城。祁连当时的女君就和他一起离开了祁连。当新任的祁连君主来到卓城时,就只剩下了一座空城而已。’   ‘所以这才是祭月教的人为什么这么多的原因?!’霍绾不由失笑着摇了摇头,叶晏将自己手边的茶推给了霍绾,霍绾激动之下也没注意,顺手拿过来一饮而尽。叶晏看着她懵懂的样子暗自偷笑片刻严肃道,‘当时的祁连女君丹枯与卓城城主长安带走了倾城,临死之前又交给了一位世代不出的苗寨首领,一直保管至今。’   ☆、故人回归   霍绾想到了惨死当场的苗王和穆尔兰,情绪又低落下来。叶晏见她神色怏怏,于是迅速的转移了话题。‘我们再接着说倾城。’霍绾果然神色一敛,颇为好奇的看向了叶晏。叶晏见她目光紧紧的盯着自己,心里大感满足,故意顿了好长时间。直到霍绾意识到他在吊自己胃口,瞪了他两眼之后,叶晏终于接着说了下去。   ‘很多人都想得到倾城,但却少有人知道,倾城其实是一种□□。’这句话说完,霍绾便是一怔,□□?什么样的□□可以造成那样大的威慑,让卓城城主不得不弃城而去,让东临国不顾脸面攻打祭月教?这话语听起来实在有些荒唐。   ‘倾□□字很美,但毒性却非常人所能想象的烈。它入水即溶,无色无味的沿着水流河道流下去,直到充斥在每一条活水中,那时候的水源,就是死水了。不过几个时辰,毒性就会化作雾气,升腾起来,因为其色透白,就算提前被人发觉,也会以为那只是普通的雾气而已。等到雾气散布在每一个角落之时,就是致命之时了。只要小半瓶,就足够杀人于无形了。’叶晏说着眼中闪过显而易见的嘲讽,‘这东西本来是用来制服大型猛兽的,而且最初的用法也不是撒进水里,是后来的人改变了用法,让它变成了对付人的剧毒。’   霍绾听他说完,只感觉到心里充斥着对世间的不适,原来这世道从来都是这样的。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尔虞我诈。过去的她虽然做着杀人的行当,内心却还是觉得世间不乏良善之辈。但这一路行来,她满目所见,满耳所闻皆是森然恶意。她是真的,真的开始对江湖武林失望起来。   叶晏悄然看着眉目间流露出索然之意的霍绾,嘴角露出一抹颇为得意的笑来。他当然是故意的,他有意让霍绾见到这世间最丑陋不堪的一面,有意让她对正道失望。她以后是一定要待在祭月教中的,为了以后可以好好地适应掌管祭月教,所以她一定要抹杀掉心里那些期待指望,与他一起做一对快快活活的大恶人。   霍绾再抬起头来时,就见叶晏竟然撑着手肘闭上了眼,她推了推他,却只闻他含混不清的嘟囔了一句,‘我睡着了,不要吵我。’霍绾气结,哪有这么快睡着的,分明就是赖着不想走。叶晏的脸色似乎真的不大好,眼下乌青倒真像是没有睡好。霍绾看着睡姿颇有些孩子气的青年,伸出的手就默默的收了回来,也罢,左右他不出声,就只当没这个人在好了。   这么想着,霍绾拿起腿上的志怪小说继续看了起来。叶晏偷偷睁开眼看了霍绾一眼,见她默认自己留在屋里,无声的翘了翘嘴角。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平静安宁,于是闭上眼真的睡起觉来。   霍绾再也没见过苏昭,但是白茕却出现在了洗衣房,有时被派来送吃的给霍绾。她虽然恨毒了霍绾,但是却因手脚筋皆被挑断了,只能任人摆布。最后也不只是死心了还是怎样,她没再试图靠近过霍绾。   这一天霍绾正闲的斜倚在窗边的榻上,随意的往指甲上涂着凤仙花的汁子,叶晏忽然笑嘻嘻的挑开珠帘走了进。霍绾瞥了他一眼,见他心情不错,随口问他,‘怎么了?’叶晏神秘兮兮的坐到她对面,‘你猜谁来了?’霍绾见他有意卖关子,也懒得搭理他,‘你激动什么,爱谁来谁来呗。’   没等叶晏说话,门外就传来一个清脆含笑的女子声音,‘霍绾,数月不见想没想我?’霍绾乍听这声音还愣了两秒,这才反应过来来人是谁,她兴奋的从榻上站了起来。就见消失了几个月生死不知的苏沐雪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她脸色略有苍白,但神态却十足快活欢喜。她一进来先给了霍绾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才拍了拍叶晏的肩膀,表情促狭的看着两个人,‘呦,小叶可以啊。我几个月不在你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让霍绾投入你的怀抱啦?!’   霍绾无语,但也不愿意这时候扫她兴,于是笑了笑没回应这个问题。她顿了顿忍不住问,‘几个月不见人影,你到底去哪了?’苏沐雪爽朗的笑了一声,‘我以前从来没出过玲珑城,好容易摆脱了束缚,就四处玩了玩,这不玩累了就回来看看你们。’   苏沐雪说到这儿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这才扬声冲外面喊了一句,‘席墨凉,还不进来啊。’霍绾茫然的看向门外,就见一个一身黑衣的青年走了进来。他身姿挺拔,神态略显冷淡,但面容却俊朗到不可思议。他脸上带着无奈走到了苏沐雪身边,霍绾观这席墨凉行动间像是习武之人,不看苏沐雪时目光十分寒意,但转到苏沐雪身上时却收了浑身寒芒,好似对她很没有办法。   霍绾就同样露出促狭的笑容看着苏沐雪,‘我就说你怎么数月不归,原来是有了心上人就顾不上我们了。’霍绾说着右手捧了心表情寂寥的叹气,‘哎呀呀,亏了我担心的吃不好睡不好,一腔真心给了你。’苏沐雪被打趣的甚是不好意思,半天说不出话来。   席墨凉就在一边神色柔和的看着她,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霍绾看到他所为,心里默默的点了点头,这个人看起来还挺靠谱的。   霍绾白日里还觉得席墨凉看起来不错,结果晚上两个人一个被窝聊天时就得知了席墨凉正是那日来杀她的杀手。她登时就跳了起来,错愕的看着苏沐雪,‘竟然是他?!’苏沐雪看她的表情像是在说她太过大惊小怪,她气定神闲的说下去,‘正是他。我们一开始有误会,后来误会解了我就和他一起走了。一路相处下来,我发现他是个十分好的人,他不会说好听的话,但对我却很好。我就喜欢上他了。’   霍绾目瞪口呆的听她说了这几个月的经历,只感觉造化弄人,一切都有定数。谁能想到她阴差阳错之下竟然造就了一对佳偶。她想到白天席墨凉对待苏沐雪的神态动作,又回忆起饭桌上叶晏并不排斥他,意识到叶晏也接受了这位从天而降的姐夫。人家正牌亲人都没意见,席墨凉对她也确实好,霍绾也没话说了。   两个人亲亲热热的说了半宿的话,直到天快破晓时才沉沉睡下不提。   但第二天的饭桌上,苏沐雪忽然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一边吃着席墨凉夹给她的菜一边随口说道,‘今天天气不错,我回一趟玲珑城。’霍绾一愣,转头看了看叶晏,原来他还没有和苏沐雪说这件事么。叶晏随手夹了一筷子红烧茄子给霍绾,眼皮都没抬。没有人出声,气氛一时间陷入了一阵奇异的安静。   苏沐雪半天没听到有人吱声,就有些奇怪的抬头看着沉默的两个人,却见他们脸上神色古怪。于是住了筷子,‘怎么了?我还不能回去了吗?’霍绾见叶晏实在没有说话的意思,于是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玲珑城皇族就剩下叶晏你们三个了。’   苏沐雪先是一愣,她茫然的看了霍绾半晌,终于意识到她所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脸上就挂上了淡淡的哀愁,‘你终究还是动手了啊,小叶。’苏沐雪轻轻的叹了口气,‘王城里确实阴谋诡谲,我母亲也是葬身于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但你何必把他也杀了,他毕竟是你的父亲。’   叶晏慢条斯理的吃完自己的饭,优雅的放下筷子,这才看向了有些不赞同的苏沐雪。他的目光很亮,但是带着极重的血光,‘如果不是想要亲手杀了他这个念头支撑着我,我早就死在了祭月教的暗牢里。我期盼了整整十年,你说,我为什么要放了他?’他每说一个字语气就重一分,说到最后语调已经尖利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他的目光很冷,穿透人心般,霍绾心头一悸。这些天他的反应很平静,但玲珑城主当年所作所为到底伤透了他的心,再加上十年的夙夜难眠,所以他不惜背负弑父的罪名也一定要为自己报仇。   霍绾走神的功夫叶晏已经收敛了脸上的血光,他的神色变的有些疲倦,‘三娘的灵位我摆在了玲珑皇族世代的祠堂里,你可以去祭拜祭拜她。’苏沐雪知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说也是无益,于是点了点头走了出去。就这样一顿饭不欢而散。   霍绾知道这种做法实在很偏激,她不是局中人,没有经历过叶晏所经历的,所以没有资格评说什么。归根结底是玲珑城主种下的因结下了这份恶果,但叶晏应该还是很介意苏沐雪对他的不赞同吧。霍绾看着疲惫的按压着眉头的叶晏,所以她明明已经吃饱了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默默的小口吃了起来。   ☆、震撼   苏沐雪和叶晏虽然那天没有吵起来,但到底彼此心有芥蒂,见了面匆匆说几句话就算了。霍绾和席墨凉夹在中间有些不好受,本来看不太顺眼的两个人倒生出了几分友善来。   但叶晏自那开始突然变的有些奇怪起来,他常常和霍绾说着话时停下来,有些迷茫的顿一阵子才继续说下去。霍绾开始没注意,后来却渐渐觉得不对劲起来。不止如此,他有时会在霍绾没看到时给自己运气。他以为霍绾没看到,但在霍绾的有心观察下,发现他的这些怪异举动竟然很频繁的发生。   直到有一天,白茕找到了霍绾。   她进入霍绾的屋子时,霍绾正在看某本话本。讲的是一个还魂的女将军和一个小王爷的故事,故事很是纠结,她正看到一个坏女人用计害得女将军的哥哥万箭穿心,正看到难过的不行的时候,一抬头就看到白茕白莹莹的脸,吓的差点把书丢到她脸上。   白茕似乎来了有一阵子,正平静的看着她。霍绾收起话本,‘怎么,还想着杀我呢?’白茕听到这明显带着嘲讽的话也没恼,‘你不必这般刻薄,我不是来找你吵架的。’霍绾‘哦。’了一声,兴致缺缺的看着她。‘我看你这些日子过得很好,叶晏简直把你当什么稀世珍宝一样捧着。’霍绾就笑,‘哈,说到叶晏,今天怎么敢来这儿了,不怕叶晏看到你?’   白茕脸上露出莫名的笃定,‘因为一大早就出去找被人掳走的姐姐了。’霍绾一惊,两步迈到了白茕身边揪住了她的衣领,‘你把她怎么样了?!’‘你不必担心,她不会有生命危险的,只是让她睡了一觉而已。’霍绾松了口气,随即慢慢的松开她的衣领,神色变幻不定,‘你想要做什么?’   白茕笑了笑,‘这么警惕做什么,我现在可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废人了。’霍绾冷笑一声,她才不信她废了大力气支开叶晏只是来找她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有什么话就快说,我不想看到你在眼前晃。’白茕这才神色微敛,‘叶晏要杀了公子。’   霍绾先是下意识的要询问怎么回事,然后猛地闭上了嘴,凌厉的看着白茕。她说的话实在不可相信,她在长生殿多年,也跟着苏昭多年,论计谋手段,她不及白茕多矣。白茕见她眼中的怀疑也不生气,只接着说,‘叶晏有多恨玲珑城上下你不是不知道,那天他毫不留情的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区区一个哥哥又怎么会放在心上。’霍绾歪倒在榻上,神色冷淡,凭这一眼两语想挑拨离间,实在天真了点。   白茕见她不为所动,面上就有些不好看。‘我知道你不相信我,可我对公子如何你是知道的。若不是公子确实有难,我不会来找你。’霍绾皱了皱眉,这话还有些可信。‘你怎么会知道叶晏有意杀他?’白茕很痛快的说,‘是我在这里的暗桩探听到的。’   霍绾挑挑眉,她竟然可以在守卫森严的祭月教安插暗桩,看来她还是小瞧了这个平时只默默站在苏昭身后的女人。‘你也不必问是谁,这是我保命的最后退路,自然不会告诉你。’霍绾嗤笑一声,白茕要是告诉了她,她才要怀疑她的目的。   白茕接着说,‘叶晏这些日子是不是经常行踪不定?’霍绾瞳孔微缩,这一细微的变化被白茕敏锐的捕捉到,她意识到自己开始动摇了霍绾的意识。‘他去了玲珑城,皇族死伤殆尽,他要暗中接手玲珑城了。’霍绾开始不那么确定起来,玲珑城无主,叶晏若有意也不是不行。‘公子的存在对他开始碍事起来,所以他想要暗中除了公子。’   霍绾眯了眯眼,‘你就这么肯定他一定会除了苏昭,苏昭囚禁在祭月教地牢一辈子也不会有人知道。’白茕露出嘲弄的笑,‘还有你啊。’霍绾怔了怔,‘叶晏一心想将你据为己有,别告诉我你感觉不到。’白茕看着她,‘只要公子还活在这个世上,就难保你不会回心转意,所以叶晏绝对容不下公子。’   霍绾暗暗叹了口气,彻底相信了白茕的话。不是她过度自信,而是叶晏确实对她有一种很强的执念,而且叶晏从来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虽然白茕的话虚虚实实,但叶晏不容苏昭是事实。她眼睛一暗,撑着手肘看向白茕,‘我为什么要救苏昭?’   白茕心知霍绾已经被她说服,于是眼中急色大盛,‘凭你的脾气,公子对你有恩,你不会袖手旁观。’霍绾的面色冷淡下来,‘你说的没错,苏昭虽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但他教了我一身武艺,养了我十年。我都记得。我会在适当的时侯助他出去,他日江湖再见,我与他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白茕松了一口气,就听霍绾接着说,‘帮他出去是一码事,但你要是想趁机做些什么我决不饶你。’白茕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怎么,怕我对你的情郎不利?’霍绾掐住了她的脖子,神色十分漠然,‘我的事用不着你管,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白茕被掐的面色通红呼吸困难,她艰难的点了点头。霍绾松开手,她软软的倒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你走吧。’霍绾再没看她一眼,转身重新坐到榻上看起话本来。白茕怨毒的看了她一眼,撑着地站起来走了出去。   天色稍晚的时候,叶晏回来了。他嬉皮笑脸的坐到霍绾眼前的桌子旁,‘想我了没?’霍绾斜睨了他一眼,‘没有。’叶晏习惯了,也没在意,‘我可是想得不行。’他说这话时神色正经而深情,但霍绾并没有看到。   ‘白茕下午的时候来找过你?’霍绾看着手边的话本,神色平静。‘嗯。’叶晏笑眯眯的问,‘说了什么啊?’霍绾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当然还是老调子,左一个叛徒右一个叛徒的。她又不能怎么样我,就当是蚊子叫了。’   叶晏点了点头,‘那就好。’他看了看霍绾,强忍住心里的不适。‘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吧。’说完竟然就真的走了。他走到门口时捂了捂心窝,眼前黑了黑,但他还是看似正常的走了出去。   霍绾看着他的背影穿过珠帘消失在门口,略有些不解。他往日总要缠磨很久才肯走,今天为什么这样就走了,看起来倒像是困倦极了的样子。她再想到近日来他反常的行为,心中狐疑大起,不知为什么就下了榻跟了出去。   叶晏走的很快,霍绾一路跟着竟有些吃力。待霍绾避开一路的守卫,发现叶晏闪身进入了一个静室样子的屋子。霍绾悄然跟了上去,亲眼见着叶晏进了屋子,却一转眼不见了踪影。霍绾推门进去,四下空空,哪里有进过人的样子。   霍绾环视房间,屋子挺小的,格局也很简单。进门就可以看到一个案几摆在正中央,上面散乱的放着一些书卷,不像是有人翻看的样子。门的两侧放置着两面屏风,描绘的像是祭月教第一位教主和当时的祭司,两个人看着对方,神色缱绻温柔。霍绾怔怔的看着他们,他们真的很恩爱啊,这一辈子有了彼此也算是没白走这一遭了。   霍绾收回心神,转向屋中为数不多的摆设,屋里某处一定有开启暗门的方法。她细细打量每一个角落,终于在案几上放置的一盏油灯上找到了一个活动的突起。霍绾轻轻按了下去,就见屏风后轰隆隆的响,随即有一条暗门出现在了她的眼前。霍绾吸了口气,迈步走进了一片漆黑的暗道。   暗道里没有一盏灯,伸手不见五指。出于谨慎,霍绾尽量靠着墙壁往前走。她有些奇怪,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霍绾不知道她走了多久,但这条暗道仿佛没有尽头,她的心里有些不安。出于武者的直觉,她认为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大约两刻钟后,前方出现了些许明灭的光点,霍绾心下微松,同时打起了精神。   当光明出现在霍绾眼前时,她不可置信的倒退了两步。出了暗道,面前是一大片空旷的广场,正中央有一个大池子,池子里没有水,有的只是无数翻滚着的蝎子、蜈蚣、色彩鲜艳的毒蛇。它们纠缠在一起,互相撕咬着,看上去狰狞可怖。隐约可见池底有几副骨架,也不知是人还是什么的。而此刻叶晏正闭着眼站在那池子里,浑身□□,任由毒物们在他身上咬出无数牙印。   这场景实在太过震撼人心,霍绾呆呆的立在原地,半晌没能回过神来。于此同时池中的情形渐渐起了变化,毒物们像是开始惧于叶晏,它们纠缠着迅速从他身上退走,叶晏身上本来流出的乌黑血液也变成了鲜红色。   ☆、祭司   就是在这时,一直紧闭双眼的叶晏忽然睁开双眼,眸中闪现出嗜血的杀意,他直直看向暗道门口厉声喝道,‘是谁?!’这声音将霍绾从震惊中拉了出来,却是已经来不及了。叶晏发现闯入者是霍绾时,他脸上的寒芒化为了不知所措的惊慌,他飞快的扯过一边的红袍子披到身上,随即跃了出来。   叶晏慢慢的走向了门口的霍绾,‘你看到了什么?’霍绾回忆起刚才所见之景,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叶晏的目光猛地一暗,脚步就停在了原地。‘你不要害怕,我···我只是在修习功法,不会伤害你的。’   霍绾的目光落在了他没系好的胸膛上,那里仍残存着被撕咬之后的痕迹,看上去很吓人。叶晏下意识的挡住了她的视线,‘阿绾,我以后不靠近你了,你不要害怕。’霍绾看着他脸上毫不掩饰的讨好之色,心底就是一酸,她转过脸去,‘你先穿好衣服,这里太压抑了,我们出去说吧。’   霍绾静静的走在前面,叶晏也静静地跟在后面,一路寂静无声。   两个人坐在霍绾的屋子里,很久都没有出声。直到叶晏有些不安的看着霍绾,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听见霍绾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到底为什么喜欢我?’叶晏微愣,有一阵子才慢慢的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在看着苏昭,眼神很专注柔和,像是看着稀世珍宝。那时候我不认得你,后来再见你,你在看着月亮,眸光很专注认真。我囚禁了你十天,你看似胆小懦弱,但眼睛里却有一团火在烧,让我有一股灼热感。你的心志坚强到不可思议的地步,眼里一直有光。就算是后来仓皇逃走时,你的目光也一直都不曾灰暗。在玲珑城监牢时,你悍不畏死,简直不像个女孩子。’   叶晏的神色带着一层朦胧的阴影,‘我渐渐发现你是个宝贝,但你却总是用那样专注的眼神看着苏昭,可是他又不知道你有多好。觉得他有眼无珠的同时,就觉得你是在浪费自己的真心,倒不如把心给了我,我既懂你必会珍惜你。’   霍绾没想到自己在叶晏这儿竟然有这样高的评价,面对着这样深沉而炙热的爱意,她一时沉默了下来。叶晏也没再说话,只是灼灼的看着她。   ‘我心里还有苏昭,你不介意?’   ‘只要你肯接受我,我早晚能让你改变心意。’   ‘我身中雪颜,命不久矣,你不介意?’   ‘区区雪颜,我不放在心上,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我厌恶欺骗,眼里容不得半点欺瞒,你不介意?’   ‘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你且放心,以后我绝不会再骗你。’   ‘我绝不和他人分享爱人,你不介意?’   ‘我心悦你,九死不改。’   叶晏的眼神发着光,简直夺目。霍绾无奈的摆了摆手,‘好了好了我败给你了。’叶晏当然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他雀跃的凑到霍绾脸前,抱着她吧唧就亲了一口。霍绾叹了口气,将脸埋在了叶晏宽阔的胸膛里,轻轻的环住了他的腰。   叶晏怀抱佳人,脸上露出得意的笑来。不枉他孤注一掷搭上自己的性命,把雪颜转移到了自己身上,霍绾终于是他的了。苏昭啊苏昭,你既然不知珍惜这稀世珍宝,那他叶晏就好好珍惜好了。   自从她和叶晏把话说开以后,他们的相处就变的诡异了起来。叶晏的言语越发大胆了起来,常常摸着她的手吃豆腐什么的。霍绾从来没被人这样对待过,很是不习惯了一阵子。但经不住叶晏一点一点的春风化雨,到了后来竟也没觉得有什么了。   随着叶晏行为越来越不安分的同时,他变的越来越嗜睡了。开始只是偶尔歪在榻上眯一眯,到了后来,他可以在霍绾这儿睡大半天。   这一天,叶晏和霍绾一道吃过了午饭。撤了桌子之后,叶晏就爬到了霍绾平时睡的软榻上,也不管霍绾如何瞪他就闭了眼睡起来。霍绾无奈的坐到了一边,随手抓过一本杂记随意的看了看。偶然间抬起头看向叶晏时,忽然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于是霍绾放下手里的书去看他。见他面色很白,没什么血色。霍绾就用手推了推他,他却纹丝不动。   霍绾吃惊的去拍他的脸,手刚接触到他的脸却像被雷击中了一样猛地缩了回来。霍绾的脸色变的难看起来,叶晏他,没有呼吸了。霍绾急了,连声叫他,‘叶晏,叶晏你醒醒,叶晏!!!’叶晏终于睁开了双眼,略带茫然的看了看她,‘怎么了?’霍绾惊魂甫定,‘你刚刚,没有气了。’   叶晏神色一变,他皱了皱眉,已经这个地步了么?叶晏拍了拍霍绾的手,‘刚才应当是你一时走神了,你看,我这不是好好地么?’霍绾狐疑的看着他,仍旧不大能接受他的说辞。她又想到那天见到他在万蛊池中的样子,于是忍不住问,‘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无缘无故的要去万蛊池修习功法?’   叶晏知道单凭糊弄她的说法霍绾未必相信,于是笑着说,‘我记得我说过我在祭月教暗牢待过十年。’霍绾一愣点了点头,叶晏接着说,‘祭月教有严格的教规,想要成为教中长老一类的人物,必须先要过万蛊池这一关。我本是教外之人,若想服众,就一定要有过人的本事。那时候我还不够资格,所以只能另辟蹊径。所以我选择了去万蛊池。’   霍绾已经猜到了接下来发生的事,她有些不忍再听。‘开始我根本受不住蛊虫们的咬噬,几乎死在它们嘴下。昏昏沉沉间,我突然想到了祭月教外的玲珑城。恨意支撑着我一次又一次的从死亡里逃出来。一个月又一个月过去,渐渐地,我清醒的时候越来越长了。到了最后,蛊虫们再也拿我没办法了。’叶晏笑了笑,脸上的笑容动人心魄。   霍绾不自觉的握住了他的手,叶晏当然是顺势就握紧了佳人柔荑。‘后来蛊虫对我就没有用了。我自己就是一只剧毒的蛊。所以说,那池子里的蛊虫只是助我修习蛊术,对我没一点危害。你且放心好了。’霍绾想了想又道,‘可是你那样子终究还是很吓人。’对于叶晏的心疼击败了一切,甚至让她忘记了自己提起这话题的初衷。霍绾抓紧了他的手,如叶晏所愿没再追问这些事。   叶晏松了一口气,他眼珠转了转忽然笑着冲霍绾道,‘阿绾,你想不想做祭月教的祭司?’霍绾诧异的看着他,祭月教刚刚成立时确实有祭司一职,那是卓城城主特意为祁连女君丹枯所设,本是为了取与丹枯并肩之意。但像江湖大多数组织一样,祭月教传了数代之后内斗严重,祭司的存在妨碍到了教主的权利在握。经过多年的争斗,到了后期祭司之位已经是名存实亡了。   ‘怎么突然这样想?’叶晏就露出得意的笑来,‘你若做了祭司,教中就有你一半的位置。就算以后出了什么事,你也有自保的力量,岂不是很好?’霍绾故意问他,‘你就不怕我成了那祭司之后野心飞涨,和你争夺祭月教?’叶晏撑着手肘笑眯眯的,‘你若想要,夺了也行,大不了我靠你养呗。’霍绾一噎,说不出话来。   沉重的气氛化为虚无,这时霍绾才发现自己跪坐在叶晏身前,脸和叶晏的脸离得极近,近到叶晏稍微一抬头就可以碰到她的嘴。于是她有些不自在的向后退去。但同时也意识到这一点的叶晏怎么会给她机会退开。他伸手拉住霍绾的手腕,向自己这边一拽,霍绾就惊叫一声扑到了他的身上。   霍绾回过神来时,叶晏的脸已经近在眼前,他的呼吸轻轻的扑在霍绾的脸上。霍绾的脸唰一下就红透了,她推了推叶晏,声如蚊呐,‘你快放开。’这声音比猫叫还小,叶晏脸上露出邪笑来,他一边问‘你说什么,我听不清。’一边凑的越来越近,霍绾大窘。   叶晏注视着眼前的女孩子,她连脖子都变的粉红,看上去格外的诱人。心悦许久的女子就在眼前,叶晏眸色一深,嘴唇向前探去,牢牢的吻上了犹自挣扎的霍绾。霍绾睁大了双眼,她看着近在眼前的青年,他闭着眼,像对待珍宝一样神色温柔的吻着自己。这个人他喜欢自己啊,想到这里,霍绾的眼神软了下来。她轻轻的回应起他来。   叶晏见霍绾没有抗拒他的逾矩,心下一喜,动作愈发柔和起来。两个人像孩子一样依偎着彼此,他们的呼吸交融在一起。他们试探着离彼此近一些,更近一些。唇齿交错间,霍绾发现叶晏的呼吸都是冰冰凉的,扑在她的脸上,也扑在了她的心上。霍绾想,这大约就是爱了吧。他们沉浸于彼此的气息里,眼前再没有了其他。   不知过了多久,叶晏从霍绾身前抬起头来,呼吸有些急促。霍绾睁开眼,先是略带茫然的看了看叶晏,然后才发现自己身上衣衫不整,然后脸又是一红。她不好意思的推了推叶晏,自己坐了起来。叶晏目光缱绻柔和的看着霍绾,然后轻轻的握住她的手,爱怜的在她手背上印下一吻。我的爱人,希望你永远安好下去。   ☆、袭击   这之后在叶晏不在的某一天,白茕又来了。她脸上的神色不太好看,一来就质问道,‘你不是说会助公子出去么?快半个月过去了,我看你是把这件事完全抛到脑后了吧。’她的话含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霍绾放下手里软剑,轻轻的瞥了她一眼,转身往屋里走。‘你着什么急,叶晏一直在我身边,我没办法动什么手脚。更何况叶晏不是也没怎么样他么?’白茕听完十分恼怒的跟在她身后,‘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难道你非要等到公子死在你面前你才肯罢休么!’   霍绾坐上软榻,手肘撑着下颌,懒洋洋的看着她,‘我不是你们,我说了会帮你就一定会帮。’白茕被刺的脸色铁青,忍耐了许久才继续道,‘那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动手,我好做好准备。’霍绾淡淡道,‘半个月以后,我会继任祭月教祭司之位,到时候我会拖住叶晏,你们借机出去吧。’   白茕一喜,‘那好,我回去准备。’说完片刻不停的快步走了出去。   霍绾注视着白茕匆匆而去,神色沉肃。叶晏那日说了要让她做祭月教祭司,她本以为不过是说说而已。没想到叶晏竟然真的认真筹备起这件事来。他这些日子一直忙着准备继位仪典,昨天还特意告诉了她继位仪式定在了半月之后。   她也不怕把她要做祭月教祭司之事告诉白茕,反正横竖三两天之内就会传遍整个教内了。只是···霍绾闭上了眼睛,心内暗道,苏昭,此事过后我便再不欠你了,以后江湖再见,我绝不会手软。   黄昏时,叶晏神色倦倦的迈进了霍绾的房间,一进门就说,‘阿绾,从今天开始教里的事务就交给你来处理吧。’霍绾看着他异常的神色,不由问道,‘那你呢?’叶晏坐在她身边,盈盈一笑,‘自然是在一边指点你了。’霍绾不知为何松了口气,‘祭月教是你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叶晏点点头,像小狗一样凑到了霍绾面前,把脑袋放在了霍绾的腿上。霍绾看见他眼眶下乌青一片,本来想推开他的却怎么也下不去手了。她叹了口气,冤家。叶晏往她臂弯里拱了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没再动弹。   霍绾的左手被叶晏握在了手里,她的右手就放在了他的背上。就听叶晏慢慢的说,‘我以后要是先死了的话,你会不会和别人在一起啊?’霍绾看着他,发现他闭着眼,于是答道,‘不知道。我不太喜欢这里,你不在我也许会离开这里吧。’叶晏就笑,‘这么直白,也不能哄一哄我啊?’霍绾挑了挑眉,‘那你为什么要问这样没意义的问题?’叶晏的笑容慢慢扩大,变的有些苦涩,‘没有意义么?’   接下来的日子里,叶晏行为越发放肆起来。他时常半夜摸进霍绾的房间,或者白天拉着霍绾吃豆腐。虽然霍绾尽力防备,但还是被他得逞数次。每次霍绾一有要生气的架势,叶晏就会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面孔来,活脱脱一个被她欺负的良家妇女形象。霍绾看着感觉自己仿佛是个大恶霸一样,最后就没了脾气,再被他偷袭时竟然也面不改色了。   仪典前一天晚上,叶晏特意来送了她一个小盒子,盒子里装着一张狐面具,一把匕首,一枚玉佩,以及一张画着些什么的地图。霍绾当时还很诧异的看着他半天,叶晏就指着面具和匕首解释道,‘这些都是你曾经无意留给我的。’霍绾的手指抚着因为经久的摩挲而显得有些陈旧的物件,神色复杂。‘我当然记得,你竟然都还留着。’   叶晏耍宝一样笑,‘当然。’然后他眼巴巴的看着霍绾,霍绾无奈的指了指枕头下,‘呐,你的匕首在那儿。’叶晏见到了他旧日送给霍绾的的匕首,顿时笑的见牙不见眼。霍绾看着他那副样子,默默的转过了眼,太丢人了。   叶晏接着说,‘这块玉佩是教里的信物,拿着它就可以轻易进出教里的任何地方。这张地图是我特意画给你的,里面详细的记载着大小的暗门机关,以防日后你误入哪里伤到自己。’霍绾听他的语气有些不祥,于是放下盒子,‘我不要,你在不就行了。’叶晏就笑眯眯的把盒子推给她,‘我让你收着就收着好了。’   霍绾狐疑的看着他,叶晏就露出暧昧的笑来,‘怎么,阿绾,终于发现你对面坐着的这个人生的好极了,心生倾慕起来了?’霍绾见他又说起不正经的话来就瞪了他一眼,到底没再纠缠于这个问题了。叶晏这才暗中松了口气,又与她嬉笑起来。   一转眼就到了半个月后,叶晏郑重准备了很久的继任祭司的仪典终于开始了。   继任的仪式很繁杂,深夜开始的仪典霍绾早上就被叫醒了。有低眉顺眼的侍女过来给她梳洗打扮,然后给她穿上了繁复华丽的祭司服。祭司的衣裳都是叶晏令人给她赶制好的,通体黑色,上面用金线绣着飞花图案,里面的襦裙是红色的,看上去与叶晏常年所穿的红袍十分搭调。再配上她头上垂下的流苏珠玉,手中握着的祭司权杖,看着倒不像个祭司,反倒像个小国的帝姬女皇之类的。   霍绾看着镜子里模糊不清的人影,再看着倚在殿中柱子上等她的红袍青年,心里充斥着不可言喻的感觉。她从今天开始,就是祭月教的祭司了啊。   叶晏朝着她伸出手来,霍绾把手递给他,脸上的神色渐渐坚定下来。   两个人缓缓的沿着铺在地上的红毯子走着,他们的尽头正是远处位于最高处的大殿。那里是祭月教的祭天之所,大殿的飞檐在阳光下闪着莹莹的光芒。叶晏的手心有淡淡的潮湿,霍绾感受到身侧人的郑重,嘴角慢慢勾起笑意。   两侧齐齐的站着祭月教教众,他们面色严肃而郑重的看着走过来的二人,拱手行礼。霍绾在人群中看到了白茕一闪而逝的脸,心头一紧。叶晏很看重这个仪典,她不想毁了它,但这是唯一的机会。只要成功了,她就和苏昭没什么纠缠了。   通向祭祀之所的台阶很长,一眼望去远的仿佛在天上一样。叶晏就那样牵着霍绾的手,缓慢而不失坚定的往前走。他的手掌冰凉冰凉的,但却让霍绾很心安。她歪头看了看他,他的红衫子在早春的微风里飘扬着,侧颜看上去妖艳动人,那美丽恍若妖魔般惊心动魄。叶晏感受到了霍绾的目光,侧过脸来冲着她笑了笑,那带着倦色的笑容直刻在了霍绾的心上,久久不能忘。   他们像走了一世那样久,最终到达高高的台阶之上时,叶晏额头已经带了一层细密的薄汗。霍绾也没多想,下意识就伸手替他擦了去。叶晏震了震,看着霍绾的眼中带了十分的惊喜。霍绾叹了口气,叶晏是真的很爱她。   叶晏抬头看了看天际,‘可以开始了。’霍绾点了点头,按照之前学习的开始祭月。她拿着凤头权杖,轻轻的敲击着地面。权杖是祭月教初建时为丹枯量身制作的,至今已传五百三十一年。权杖是用白玉所制,整面都刻着缠绕而上的花藤。凤头下悬挂着一条流苏,流苏很长,直挂到地上。凤嘴里含着一轮血色圆月,握着触手生寒。   霍绾挥舞着权杖,一面指向天际的圆月,一面指向了台阶下的教众们。教众们纷纷整齐划一的跪了下去,霍绾一眼望去全都是黑压压的人头。霍绾瞄了一眼底下,开始跳起祭月舞。舞步很复杂,也很长,霍绾直跳了小半个时辰。祭月舞是以持续不断的旋转结尾的,霍绾吃不准要转多少圈,于是就闷头转个不停,到最后她也不知道自己转了多少圈。   直到叶晏小声唤她,‘够了够了别转了。’她这才停了下来,眼前景色都转了起来。叶晏搀了脚步虚浮的霍绾一把,霍绾自己也掐了自己一把,这才清醒过来。然后她捧着权杖跪了下去,扬声道,‘月神将佑我祭月教千秋万载,笑傲江湖。’这句话说得掷地有声,霍绾都被自己感染到了。   台阶下一片寂静,霍绾皱眉,又念了一遍。却没有应有的回应。按照规矩,这句话说完,底下应该山呼海啸着附和她的话的,但此刻异样的寂静实在很反常。于是她看向了一边的叶晏,叶晏面上神色很不好看。   ☆、再见苏昭   但两个人同时意识到了哪里不对,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纰漏。叶晏谨慎的随手抽出祭坛上的盘子击向跪在前面的某个人。那个人面容晦涩看不分明,盘子打到他身上时他便应声倒了下去,没发出一丝声音。   然后自最低处渐渐弥漫而上起缕缕烟雾,人群变得朦朦胧胧的。两个人神色大变,下面的人多半已经凶多吉少了。霍绾紧蹙眉头,吃不准发生了什么。叶晏的表情却慢慢沉了下来,他转过眼轻轻的说,‘阿绾,我送你的东西呢?’   霍绾乍然听到他问这句话,茫然了一瞬间,‘昨天你给我的时候挺晚的,我就没看。转眼就是祭月礼,我一直没时间看,放在屋子里了啊。’叶晏脸上的神色发苦,他叹了口气,‘阿绾,事到如今你何必骗我?’霍绾更加疑惑的看着叶晏,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叶晏看着她脸上的神色,眼中有毫不掩饰的失望。   ‘苏昭现在已经出来了吧?’霍绾一震,这样子映入叶晏眼中,无疑是最好的解释。他的眼眶有些泛红,带着遭到背叛的感伤绝望,‘我一直认为只要你一直待在我身边,我一定能让你看到我。所以我默许你与白茕接触,默许你的小动作。我以为让你救他一次就能斩断与他的纠缠了,可是我错了。你从未真正放下苏昭过。’   叶晏的话有些歇斯底里,他往后退了一步。霍绾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叶晏的眼神镇住,他的眼神那样沮丧,那样难过,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叶晏。‘难道你还看不出来么,这底下蔓延着的,是倾城啊!’叶晏的话像是一道晴天的霹雳,直让霍绾呆立在了原地。叶晏曾经说过的话迅速在耳边回响,‘倾城是种剧毒的药···它随着水源流到每一个活水···不知道的人只以为是雾气···最后都要死···’   霍绾并不蠢,到了这个地步她哪里还想不明白。白茕打一开始来接触她就不单单是为了救出苏昭,最终的目的是为了倾城啊。恐怕他被叶晏抓回来也是早就布置好的。他那么厉害,怎么就那样轻易的被打败了呢。是她太天真了啊,到头来竟然栽在他手上两次。她跟了他十年啊,除了利用,他就真的一点心都没有啊。当时他看着自己为了他痛苦难耐的样子,一定满含着嘲讽吧?   叶晏惨惨一笑,‘倾城你若要的话,我给了你就是,何必要害的祭月教这无数的教众与我一起下地狱呢?’霍绾不知所措的摇头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的脸上不断淌下泪来,她惊惶的看着叶晏,‘我真的没有啊···’   叶晏看着她痛苦的神色,眼神中闪过心疼。但他悄悄的看了看某个角落,想去给她擦眼泪的动作到底忍了下来。   霍绾一直摇头,完全没注意到身后传来的破空声。直到叶晏扑了过来,抱着她转了一个圈。霍绾听到叶晏低低的嘶了一声,下意识的伸手去探,就摸到了一片温热的液体,以及,一柄没入他后心的羽箭。   叶晏脸色发白的看向了羽箭发出的地方,霍绾跟着看去。就见高高的树枝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两道身影。正是本该伤重而不能动的苏昭和他的暗卫白茕,两个人衣衫整洁神态自若,哪里像是阶下囚的狼狈样子。   霍绾看着苏昭时,他也正看着对面的两个人。他其实恼怒于白茕对着霍绾突发的羽箭,但对峙之时他也不好斥责她,于是不悦的抿嘴忍了下来。他的目光落到叶晏撑着霍绾的动作,落到两个人接触的地方。一股强烈的从未有过的嫉妒感冲击着他的内心,让他很想立刻对叶晏下杀手。   叶晏咳了一声,嘴角有血丝渗出,他面带讥讽的看着好生生的苏昭,‘我教中的奸细你用的可顺手?’苏昭冷笑一声,‘当时你没杀了我就该想到会有这一天。’霍绾看着他,神色冷淡到极点,她没说一句话。叶晏就眯眼笑道,‘你对倾城倒真是上心,为了从我这儿得到它不惜牺牲玲珑城的皇族。’   这话是在暗指苏昭推了皇族为饵,掩护自己的真实意图,霍绾神色更冷了。苏昭看着神色一变,‘现在你可是阶下囚了,还说这些有什么用。’叶晏看了看台阶之下渐渐漫上来的雾气,就笑意更深了些。   ‘也对,我奈何不了你了啊。’叶晏的尾音拉长,然后他猛地伸出手推开了支撑着他的霍绾。霍绾猝不及防之下连连退了几步,脚下不稳就向下跌去,苏昭反应过来便飞身来接住霍绾的身躯向后掠去。   但霍绾看也没看他,眼睛紧盯着叶晏的举动。只见他嘴角勾起无比倾国倾城的笑颜,大声笑道,‘可是我奈何的了我自己啊。’说着他快速的倒向了雾气深处。他的红袍子在月色下猎猎生风,那张妖孽到极致的脸庞散发出动人心魄的光芒,让他犹如神袛般圣洁凛然。   刚才他发现苏昭出现时就打定了主意,苏沐雪已经被他提前送了出去,有席墨凉跟着她不会有事。至于霍绾,他知道自己本来就活不了太久,与其苟延残喘不如来个痛快。他先是在霍绾面前展露出自己惨烈的绝境,暗示霍绾是苏昭促使的这一切发生,让她彻底憎恨苏昭的阴狠毒辣;又死在霍绾的面前,给她留下一个刻骨铭心的记忆。   自己纵然死了,霍绾也再没有可能和苏昭在一起了。他亲手截断了苏昭最后的机会,也让霍绾的心彻底倒向了自己。他从来不怕死,他只怕自己的爱人会爱上别人。做完这最后一桩事,他死也瞑目了。叶晏轻轻的笑着,倒向了死亡。   这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霍绾眼睁睁的看着叶晏带着满脸的笑意跌进了倾城的怀抱。他的脸色渐渐变的灰白,然后阖上了那双美丽的眼睛。霍绾只感到心好像被活生生的挖了出来一样,疼痛到了极点。她凄厉的喊道,‘叶晏···’原本柔和的嗓音直喊破了音,变成细碎不成调的惨叫。‘叶晏。叶晏···’   霍绾不能相信那个从来笑的嚣张而妖孽的青年就这样死在这里,她像疯了一样,双眼也变得血红如厉鬼。她不断的挣扎着往叶晏倒下的地方冲去,苏昭几次被她挣脱。最终他只得一记手刀击在她的脖颈上,霍绾这才眼前一黑瘫倒在了他的身上。   霍绾徒劳的挣扎着,呼喊着。不,她还不能睡过去,叶晏快死了,她要救他啊。但她仿佛被千万双手牢牢的抓住了身体,半点动弹不得。模糊间,她看到了叶晏的脸。他慵懒的倚在软榻上,红衣铺展了一地,美得像幅画。   他看着霍绾,眉眼带笑,他说,‘你来。’霍绾慢慢的走过去,立在他的榻边。叶晏又冲她勾了勾手,柔声道,‘凑近点。’霍绾就凑到了更近处,然后听到叶晏笑眯眯的说了句什么,语速快极了,霍绾就茫然的看着他,‘你说什么?’   叶晏笑意越盛,‘我说···你为什么还不去死啊?’这句话说的刻薄到了极点,是从未有过的语气。霍绾僵立在原地,看着叶晏眼中含着坚冰看着她,神色肃杀。他的红衫子忽然变成了鲜红的血,他的脸上也渐渐流出血来,看起来狰狞可怖。他远远地看着霍绾,讥讽的笑道,‘我终于要死了,你欢喜不欢喜?’   霍绾惊慌失措的摇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时叶晏忽然消失在原地,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普通平凡的小村庄。霍绾茫然的伸出手,却见到了一双白嫩短小俨然幼童样子的手。霍绾呆呆的看着手,忽然听到头顶有个温柔的女声说,‘阿绾,愣着做什么,快来吃饭吧。’霍绾抬起头,却见自己身在小院外。   霍绾跨进院里,就见到了荆钗布裙的妇人正慈爱的看着自己,却是她的娘亲。霍绾不敢相信的环顾四周,见到院外升腾起的炊烟,院内冒着热气的饭菜,她转过头来,仰视着她美丽的娘亲,眼眶慢慢红了起来。   她伸手抱住她的大腿,哽咽道,‘娘,我好想你啊。’妇人柔和的笑着拍了拍她的头顶,‘这孩子,就是出去玩了几个时辰就多愁善感成这个样子了啊。’霍绾迷惑的想了想,只是出去了几个时辰么?她脑子里有些东西渐渐淡化,她紧紧抱住了妇人。是啊,她只是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而已,现在梦醒了。她从来没出过村子,也不是杀手。这个世界上没有苏昭没有白茕,没有穆尔兰没有苏沐雪,也没有叶晏,什么都没有。   霍绾这样想着,再抬头时眼前景色大变。到处都是死相惨烈的尸体,满眼看到的,也只有冲天而起的火焰。霍绾恐惧的抓紧了妇人的手,‘娘,这是怎么了,娘?’她说着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人,却听到一个森森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好阿绾,陪娘下地狱吧。’片刻之前还温暖着的妇人骤然变成了一具枯骨,她惊恐的想甩开她却怎么也甩不开。   ☆、梦醒   场景再次变幻,霍绾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座苗寨里。那寨子如此熟悉,却是穆尔兰的家。而此刻她握在手中的,正是穆尔兰的手掌。穆尔兰轻轻握着霍绾的手,笑容虚弱而苍白,‘阿绾,我要先走了,你别害怕啊。’   霍绾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少女,她的胸前有一个大洞,鲜红的血不停的从血洞里流出来。霍绾回过神来,她焦急的捂住那伤口,却只能徒劳的看着生机也随着鲜血流走的女孩子。一个人怎么能流那么多血啊,她绝望的喊着,‘穆尔兰,不要,不要死啊。’   穆尔兰看着急的眼眶发红的霍绾,嘴角忽然露出诡异的笑来,她轻轻的抚着霍绾的背,‘好阿绾,既然你这样舍不得我,那就来陪我吧。’霍绾感觉身体一凉,低头看去,就见穆尔兰的手指不知何时化作了细长尖利的刺,顺着霍绾的后心穿了进去。   霍绾并没有感觉到疼痛,她解脱般的笑了笑,她要和穆尔兰走了啊,真好。穆尔兰的脸上挂着温暖的笑,就像她们曾一起度过的无数日子里见过的一样。‘阿绾,陪我一起下地狱,你欢喜不欢喜?’   这时不远处渐渐浮现出来每一个旧日的伙伴,她们含着鼓励的笑容看着霍绾,‘来吧,来找我们吧。’‘他们欺负你,那就来找我们吧。’‘阿绾,你想不想我们啊?’‘世上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走吧。’   霍绾绽开大大的笑来,她慢慢往前走去,离那些人越来越近。近到可以看到她们冲她伸出的手,那些手仿佛带着不可思议的魔力,让霍绾几乎忘记了思考。   忽然一张宜喜宜嗔的面孔出现在了她的脑海深处,霍绾努力想了很久,终于记起了那是属于谁的。她猛然停在了原地,一阵激烈的挣扎之后,她的眼眸最后变的清明起来。那是叶晏的脸,叶晏还需要她。她还不能就这样死了。霍绾留恋的看了看近在咫尺的人群,最后大步退了回去。   霍绾猛地从榻上坐起来,脸上仍带着涔涔的冷汗。她茫然的看着自己的手掌,半晌未动。就听耳边传来带着惊喜的声音,‘绾绾,你醒了。’霍绾歪头去看,就见到了苏昭的脸。她眼中残余的茫然骤然褪去,她冷冷的看着苏昭,一眼不发。   苏昭静静地坐在她身边,脸上有些微的青色胡茬,看起来有些颓废。他絮絮的说,‘你已经睡了好些天了,他们说你不想醒过来,我不信,好在你最后还是醒过来了。’他的眼中带着孩子般的稚气。霍绾漠然的看着他,终于开了口,‘不要再装了,我不会再相信你,你这幅样子做给谁看。’   苏昭的笑容就顿在脸上,他半天才缓缓收起笑容,神色苦涩。‘绾绾,我们非要这样么?’霍绾冷淡的看着他,‘叶晏呢?’苏昭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你当日亲眼所见,他倒进了倾城化作的雾气里,已经死了。’   霍绾摇了摇头,‘我不信,我要亲眼见到他的尸首。’苏昭叹了口气,‘他死了这些日子,尸体已经不成样子了,你···还是不要看了。’霍绾锐利的盯着他,‘我一定要看。’苏昭点点头让了步,‘那好,我带你去。’   苏昭带着脚步不稳的霍绾向着城外走去,直走了大约城外数里,霍绾见到了一片坟头。苏昭在某座坟墓旁停了下来,‘就是这里。’霍绾不发一言的蹲下身来,徒手往外掘土。天上太阳渐渐被乌云遮盖住,眼见是要下雨了。   土埋得浅,霍绾很快就挖到了底。她拂开棺木上的碎土,眼见就要揭晓真相时,她的动作反而慢了下来。她害怕自己看到的,会是一具冰冷的尸体。霍绾轻柔的掀开棺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才往棺木里看去。   其实一打开棺盖,她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腐败气息。霍绾的手抖了抖,然后按住了棺木的边沿。棺木里躺着一具几乎看不出人形的尸体,皮肤青紫,遍布着曾经被蛊虫蚕食的伤痕,俨然便是中毒而死的样子。尸体穿着叶晏惯常所穿的红袍子,看上去惨烈至极。霍绾看着尸体腰间挂着的匕首,那是叶晏特制的武器,旁的人断不可能用的了。   霍绾的眼眶慢慢红下来,她看着腐坏的不成样子的身体,口中发出凄厉的哭声。叶晏他那么爱干净,那么美,怎么能就这样凄惨的死在这个简陋的棺材里,被虫子撕咬呢。他怎么能,就这样死了呢?!   天上划过一道惊雷,骤然下起暴雨来。苏昭走了两步给霍绾撑起油纸伞来,却被霍绾猛地打开。苏昭僵立在原地,耳边听到撕心裂肺般的尖叫,‘不要碰我,你走开。你走开。’霍绾伏跪在那具棺木旁,半身在泥浆里,全身都湿透了,看着形容狼狈。   都是她,都是她害死了叶晏,是她害死了叶晏。霍绾哀哀的恸哭着,像个十足的疯子。她抱住那简陋的棺木,像要把这辈子的眼泪都一起流完才罢休。霍绾就那样跪在雨中,而苏昭神色复杂的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直到突如其来的暴雨停歇。   最终霍绾木然的抬起了头,她看着虚空道,‘我要火把。’苏昭已经明白她要做什么,于是示意手下送上了火把。霍绾接过火把,最后看了看棺中看不清脸的尸体,然后毫不犹豫的把火把扔进了棺木里。过了很久,火焰终于熊熊燃起。霍绾站在火边,神色凄楚。叶晏那样爱干净,他一定不愿自己躺在冰冷孤独的棺材里静静地腐烂,被虫子啃咬。   苏昭给霍绾吃了药,她不能使用自己的武功了。有人每天全程看着她,没有武功的霍绾,连自杀都做不到。但从那天开始,霍绾就给自己带了孝,并且再也没和苏昭说过一句话,也没和玲珑城里的人任何人说过话,她彻底的做了个哑巴。   霍绾醒过来的第二天,苏昭就传令给了整座城,说霍绾就是玲珑城的王后。王城上上下下的人就恭恭敬敬的伺候她,不敢出一点差错。但霍绾始终都未曾对此作出一点反应。她没有再表露出一丝人类的情感,按照侍女们私底下的说法,她就像一个制作精美,装扮华丽的人偶,贵则贵矣,却没活人应有的气息。   这些人是当时王城变乱之后才进王城的,他们没经历过什么,也从没见过霍绾。他们都替城主大人可惜,那样尊贵好看的一个人,想要什么样的妻子没有,却非要吊死在这一棵树上。还不如白茕姑娘,总是为城主大人忙前忙后的。霍绾从来不说话,也不搭理苏昭。每次都是苏昭絮絮的和她一下午一下午的说话,常常只是对着她的后背说话。   霍绾一般不看人,但看人时眼珠子里空洞淡漠,看起来很吓人,下人们与她对视会感觉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渐渐地,他们除非必要之时一般不会靠近霍绾了,反正霍绾也不会给苏昭告他们的状。   只有芳华,她是少数几个旧时留下来的了。她每天都来和霍绾说话,尽管霍绾从来不出声。苏昭也希望她能让霍绾有所动摇,起码像个活人也行,所以他默许了芳华的擅入。   芳华跪坐在霍绾的软榻边,边给她按摩筋骨边小声的说这些什么。自打苏昭给霍绾灌了丧失武功的药之后,她就开始不怎么动弹了,时间久了,她的身体也僵硬了起来。如果不常常给她揉一揉,也许她会成为一个废人。   ‘少夫人,您今天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听说灶上来了些狍子,做锅子肯定好吃。不然做个当归梅花鸽子汤也行,对了,我记得您喜欢吃金华酥饼,我给您做些来吧。’芳华说了一通,抬起头却见霍绾手肘撑着下巴,眼皮低垂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她轻轻叹了口气,她知道她是听得到的,只是懒得回应而已。   她看着悄无声息的躺在那里的女子,一转眼她在玲珑城已经有一年了。这一年来她从来没理过任何人,每天就是发着呆,或者看着城外那位被一把火烧成灰烬的墓碑一站一整天。她对什么都没有兴趣,别人给什么吃什么,常常半夜被梦魇缠着,明明吓的冷汗涔涔却仍旧一句话也不说。城主看着她什么也做不了,每每失望而去。   ☆、转折   芳华很清楚从前她是怎么样的,所以她真的很同情这位外人看似风光无限也恩宠无限的王后。城主还是每天都来,但少夫人给他的,从来都是背影。她并不怜悯他,甚至心里隐隐有些恨他。   她还记得当年的少夫人,她的脸色虽然不太好,但待人却很和善,她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少夫人也不嫌弃她,还很柔和。那时候她身上不说是很丰腴,却看着很健康。不像现在,由于长久的缺乏活动,她的脸色很白,不像是活人的样子。她身上也没有什么肉了,看着形销骨立,风一吹就会倒。   正是因为多清楚的记得,从前的她多么充满生机,现在的她看起来就格外的憔悴。现在的少夫人,就像是心都死了一样。都是城主的错,她曾亲眼见到过他给少夫人喂气味难闻的药,就是因为那药,少夫人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子的。   芳华按摩了好一会,直到日头西沉,她就听到了身后传来脚步声。芳华站了起来,低下眉眼,恭恭敬敬的向来人行了个礼,‘城主。’来人一袭玄色外袍,眉目俊朗,可不就是苏昭。苏昭的视线钉在榻上的霍绾身上,‘她还是一句话都不曾说过么?’芳华轻轻的叹了口气,‘一句都没有。’   苏昭仿佛很疲倦的点点头,对她挥了挥手,‘你去吧。’芳华看了看霍绾,转身离开了这里。苏昭静静的立在榻前,眉目灰暗。她看起来瘦了很多,衣服穿在她身上就像是小孩子偷了大人的衣服一样松松垮垮的。他囚禁了她一年,她一句话都没说过,整整一年都是这个样子,就像她已经和叶晏一起死了一样。   苏昭按了按眉心,终于开了口,‘绾绾,你真的一句话都不肯和我说么?’气氛凝滞了很久,久到苏昭以为他今天依旧会得不到回应时,霍绾终于动了。她木然的抬起头来,眼睛定格了很久,看着苏昭的脸。她的眼中死气沉沉,看苏昭时冷淡至极,她细细的看了看苏昭。她一年来从来没正眼看过他,竟然没发现他变化这样大。苏昭的脸上盛满了疲惫,看起来沧桑了很多,就像是那些无家可归的浪人。   霍绾眼中的杀意一闪而过,最终归于平静。于是她换了个姿势,再次转身将背留给了他。苏昭默然看着这一切,她真的是恨透了他啊,恨到连一个表情都不愿意给他。叶晏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她本来明明心里只有他一个的啊。这一年来他无数次的想,他当时做的那个决定,到底对不对呢?他习惯了衡量利弊,权衡得失,可是谁能来告诉他,到底他怎样做,才能挽回这颗冰冻的心。   一片寂静之后,霍绾倚在榻上,听到了苏昭渐渐走远的声音。她是真的厌倦了,厌倦了看着这个她无论如何都下不去手杀的人,看着没有叶晏的世界,也厌倦了活着。她这一年一直在想,如果当年她没有坚持跟着苏昭出来,而是待在长生殿里,做一个乖巧的徒弟一辈子,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一切曲折了呢?   如果她不出来,就不会遇到穆尔兰,就不会知道这一切又一切的黑暗,也不会被苏昭所伤,就不会和叶晏遇上。不和叶晏遇上,就不会在他离开之后这样撕心裂肺的难过,难过到恨不得去陪他。叶晏纵然也是心狠手辣,也爱和她耍心机,但他却是真心对待她,爱护她,不曾骗过她,不曾利用她,不曾伤害她。   叶晏对她太好了,好到把一颗心挖出来给了她。从前她不知珍惜,是她愚蠢。有了这样的一个人,她又怎么可能原谅苏昭几次三番的利用与欺瞒?何况苏昭实在是很可怕,他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甚至不惜赔上任何人或东西。又有什么东西是他真正在意的呢,又有什么东西会让他一直不舍弃呢?霍绾不知道答案。   时间一直这样过去,直到入夏的时候。霍绾记得,那一年的夏天很热很热,屋子外烈日高照,蝉在树上不停的鸣叫。冰块不停的送过来,半人高的冰半天就化掉了。霍绾因为药物的作用,身体本来就不济,异常炎热的天气更是让她整日昏昏沉沉的,有时候她甚至会在凉席上睡大半天。   就在某一个早上,白茕来了。   她来的时候霍绾刚醒不久,神色倦怠的撑着下颌养神。芳华拿着扇子在一边给她扇着风,微风缓解了她的困倦。白茕一进门就看到了霍绾,她看着瘦的脱了相的女子,她跟外界所传的绝世美貌一点都不沾边,这样一个心里只有别人的人,公子为什么就是不死心呢。   芳华看到了白茕,就行了个礼。她不能不对这个人恭敬,少夫人在这里的一年来,一直没出现在人前过。外界都说,王后有疾,恐怕不能长寿。白茕渐渐掌管了王城的事务,在外人的眼中,她俨然就是下一任王后了。   霍绾被惊醒,她茫然的睁开双眼,半天才想起来这是谁。因为她的变化很大,一年没见过她了。白茕身上不再穿着一成不变的黑衣,她穿着鹅黄色的衫子。脸上有淡淡的红晕,头发高高的吊起来,行动起来竟然很美。   白茕神色复杂的看着霍绾,半天才开了口,‘没想到我苦心筹划这一切,到了最后你才是最大的赢家。’她的声音有些苦涩,霍绾漠然的看着她,并没有回应。白茕看了看一边的芳华,‘没想到你就算变成了这个样子,也还是有人肯跟着你。’她笑了笑,转头对芳华说,‘好了这里没有你的事了,下去吧。’   芳华并没有动作,她看向了榻上的霍绾,那意思很明显。白茕就冷淡下来,‘你放心,我不会怎样她,否则公子也不会放过我。’芳华想到城主那从来悲喜莫测的脸,心下微安。她就在门外,应该不会有事的,于是她福了福,退了下去。   霍绾的目光看着她的背影,神色里是少见的暖色。白茕看着她,‘这恐怕是你对玲珑城唯一的念想了吧?’霍绾收回目光,还是没有搭理她。白茕也不尴尬,她自然知道霍绾连公子也不曾给过好脸色,何况是她。   她慢慢的走到窗下的桌子旁坐了下来,她习武多年,身姿挺拔一点不曾放松。白茕慢慢的说,也不管霍绾有没有在听。‘当年公子带你回来时,我其实对你是不以为然的。那时候你瘦瘦小小的,行动一派小家子气,根本不成气候。还笨的要死,教我一遍就能会的招式,你要四五遍才行。’她说到这儿笑了笑,才接着说,‘但是你真的很努力,不懂的东西一刻不停的学,直到最后掌握了。我就开始慢慢的对你有些好感了。如果不是后来我发现你这样做是为了公子,我可能已经和你成为朋友了。再后来你也发现了我对公子的意思吧,所以开始有意无意的想要超越我,那时候我也感觉到了危机感,因为你像埋在泥沼里的古玉,渐渐绽放出了光华。’   白茕顿了顿,语气有些酸,‘公子开始只是将你看做一个普通的小徒弟而已,可是后来你一直死缠烂打,你到长生殿第八年的时候,公子的心就开始动摇了。他自己都没发现,当他看着你的脸时,眼底到底露出了怎样宠溺的笑意。你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公子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有我,旁观的我。’白茕叹了口气,‘可是我不能坐看着这一切发生,你终有一天会知道当年的真相。到那时,公子对你情根深种,他又该如何自处?难道让他自杀谢罪?我绝不能允许一点有可能伤害公子的事发生。’   霍绾的目光完完全全的转向了白茕,脸色也不复开始的漠然。她坐在幽暗的帐子里,眼睛亮的奇异。白茕看着她,继续说了下去,‘我假作无意的提起过去的事,公子那样聪明,果然想到了这一切。他不知该如何是好,于是开始疏远你。你那时还为了公子不再带你出去而烦恼,我却是松了口气。我承认,我是怀了私心,不愿意公子和别人在一起。’   ‘就这样过了十年,我以为这一切本来可以一直这样下去的。可是我错了,公子他到底还是忍不住了。大概是叶晏的到来让他意识到,你们只是师徒的话,也许有一天你会把对公子的一腔真心给了别人。他将象征着未来城主夫人的信物宝雀玉扣给了你,在那时,他就打算娶你为妻了。’   霍绾一震,眼中情绪不停变换。白茕却又说,‘我不能忍受公子成为别人的夫婿,所以我早早就对宝雀玉扣动了手脚。’她叹了口气,‘我也许从没说过,其实我是苗人,族里遭难我就被公子带回了长生殿。我把雪颜封在了宝雀玉扣里,无论是谁得到了它,都要死。’白茕的脸色有些阴沉,‘我就想,你要是死了就好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要结束了呀   ☆、消息   霍绾看着眼前的女子,为了苏昭,她变成了这样一个狠毒的人。屋里安静了好一会儿,白茕打破了这阵寂静。‘其实那时候穆尔兰出现的时候,本来该是我去和她接触的。可是穆尔兰却和你好了起来,大约是她的直觉感知到了我其实心怀叵测吧。你们越走越近,关系也越来越好。’   白茕看向了窗外,日头高照。‘公子本来不想把你卷进来,可是到了那一步已经回不了头了,也只能按计划做下去。公子预料到了每一种可能,唯独没预料到叶晏会突然前来攻城。但这恰恰是一个绝佳的契机,穆尔兰得到消息前来救你,我们跟着洒在你身上的药粉找到了苗寨。按照计划我本来该提前带你离开那里,不让你看到那一切的。可是我没有,我就想,当你先以为公子对你下蛊,后知道公子利用你杀了穆尔兰,按你的脾气,大约和公子再没有可能了吧?’   ‘在那里,叶晏终于把真相说出来了。我那时就知道,你不会原谅公子了。我本应该高兴的,可是看着公子回去后整日消沉的样子,我真的很难受。没过多久,叶晏攻城了。公子将计就计,却不是为了倾城,而是想看你一眼,他很想你。’霍绾闭上了眼,想起那时苏昭浑身浴血却目光灼灼的样子,心口隐隐作痛。   ‘其实你说自己喜欢公子,但在那个时刻,你却还是选择了怀疑他。你知道公子的谋略,遇事时就会把他往别有所图那儿想也不奇怪。所以我想,你对公子的爱,大约只是年少时不懂事的敬重罢了。’   白茕看着霍绾,一字一句的说,‘说到底,你还是不够爱公子。’霍绾睁开眼,神思倦怠的看了看端坐的白茕,忽然感觉很累,从没有过的累。她躺了下去,显然一副逐客的样子。白茕注意到霍绾的手肘撑在下颌上,那副懒洋洋的姿态,十足像是叶晏的模样。她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站了起来。   霍绾微眯着眼,白茕的脚步声到门口时,忽然传来她的话语。‘说起来,叶晏是真的很爱你。’霍绾猛地睁开眼,目光锐利的看着远处的白茕。白茕当然看到了这一幕,‘只有提到他时,你才像是从前的那个霍绾啊。’   ‘我虽然不知道叶晏为什么看上了你,但他对你实在好的让人嫉妒。当时他是打算把祭月教给你了啊。’霍绾一愣,听到白茕接着说,‘你以为那时候我们为什么这样轻易就击溃了祭月教?你就不奇怪叶晏为什么嗜睡么?叶晏身上有伤,伤到了根本,所以他的武功才退步了那么多。’霍绾茫然的看着她,白茕讥讽一笑,‘看来他对你保护的很厉害,一点也没让你知道。你以为你身上所种的雪颜是什么冒牌货吗?’   霍绾心底有什么想法一闪而过,但她不愿意相信。白茕冷冷的看着她,‘雪颜其实有法可解,只要有一个武功高到极致的人肯引它进自己的身体里养着,雪颜就解了。是叶晏,他把你身上的蛊引到了自己身上。’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直砸在霍绾头上。霍绾呆在那里,脸上渐渐挂上凄厉的神色,她的眼眶红的不行,但泪水却怎么也流不出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当时他那样嗜睡,躲着她去万蛊池,还急着让她做祭月教祭司,他竟然是在交代后事啊。她怎么能这样蠢,居然没能阻止他。   白茕看着霍绾肝胆欲裂的痛苦神色,莫名感到很舒心。半晌,霍绾放下捂着脸的手掌抬起头来,‘你说这些是为了什么?’霍绾真的很久没说过话了,一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像锈住了一样,粗噶难听极了。但这句模糊的话白茕还是听出来了,终于说话了,她满意的笑了。‘我来就是想特意告诉你,叶晏其实还活着。’   霍绾不可置信的站了起来,脚步踉跄的走到白茕身前。她本以为叶晏已经死在了一年前,心灰意冷一心求死。但现在突然有人告诉她叶晏还没死,这叫她怎么能不急。她喘着粗气,狼狈的看着白茕,‘你说他还活着,他在哪里?快告诉我,他在哪里?’白茕俯视着霍绾,‘你求我啊。’霍绾真的就没有犹豫的跪了下去,‘我求求你,求求你。’   白茕吓了一大跳,她只是戏弄她而已,没想到她居然真的肯为了叶晏折辱自己。这样想来,她的神色变得复杂起来,她倒是没辜负叶晏的爱。她后退了两步站定,‘他一直在王城的某个地方,我曾趁公子不注意去探过一次。’   霍绾跪坐在原地,脸上露出笑意。还好,还好,他还活着,她就知道,像叶晏这样的人一定会遗千年。白茕看着她脸上宛若疯癫的笑容,最终叹了口气。这世上所有为爱痴狂的人,都会变成傻子。公子是,霍绾是,她也是。   白茕缓缓的说,‘我不会带你去,但我可以给你一张地图,替你引开守卫。你找到他就走吧,再也不要出现了。’霍绾怀疑的看着她,但没等她说什么,白茕就转过身去,‘不用这样看着我,你就当我是害人太多有心积善吧。你且等着,不要有什么表现,等我暗号。’白茕说着就快步走了出去,毕竟同门一场,她不想霍绾就这样死在这里。那样她就会成为公子心里永远的刺,永远没办法愈合。   霍绾坐在地上,神色先是迷茫,而后渐渐化作坚定。无论如何,她都要试一试,叶晏待她甚厚,她总要有所回应才公平。万一不成,那她就陪着叶晏死了好了。反正叶晏不在了的话,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芳华走了进来,见霍绾坐在地上,就赶紧扶她起来在榻上坐定。然后才不快的小声抱怨道,‘白姑娘也真是的,没事就不要来啊,平白无故的还要折腾您。’霍绾不动声色,她不想害了芳华,所以接下来的一切她都不能知道。   苏昭的药还是一月来送一次,霍绾从来都没在意过,眼下为了能去救叶晏,她必须先想办法停掉那药。于是接下来药再送来时,霍绾有意的避开了苏昭在的时候,转头倒进了床边的白玉盆子里。一切顺利,并没有人发觉这一切。   又过了半个月的功夫,有一天早上她醒来时脑袋旁边多了一张纸条,以及一面小小的玉牌。纸条上潦草的写着:明日亥时,速度前往冬凌殿。旁边还画了一条简易的路线,箭头所指的终点,就是冬凌殿了。这时屋外传来芳华的脚步声,霍绾随手将它放进嘴里,等到芳华进入屋子时,只是看见端坐在黑暗里的霍绾。   霍绾安安静静的躺在榻上,该吃饭的时候就吃,苏昭来的时候照例不搭理他。时间一闪而过,转眼到了晚上,霍绾罕见的吃了不少东西,芳华倒是很欣慰。只有霍绾自己知道,为了晚上的行动,她必须拥有良好的体力,所以她一定要吃饱。   撤了晚饭之后,霍绾静静的倚在榻上大约半个时辰。芳华算着大概到了霍绾平时睡觉的时间,于是她熄了灯,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这才转过身走了。霍绾柔和的看着芳华远去的身影,这个女孩子很单纯,也很善良,希望上天能让她一直这样下去。   深夜   霍绾悄然睁开了双眼,黑暗在她眼里变成了绝佳的掩护。芳华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她不懂武功。霍绾深吸了一口气,悄无声息的掠了出去。由于一年来的死气沉沉,上上下下都对她避之不及,苏昭也放下了戒心,所以霍绾屋外的守卫少的可怜。这倒是给霍绾提供了绝佳的行动机会,她快速的避开偶尔路过的几个守卫,朝着地图说画的路线而去。她不知道白茕怎样引开苏昭和守卫,但她知道她的时间不多,必须尽快得手。   霍绾一刻不停的向着冬凌殿逼近,最终看到了一座略有些破败的宫殿。殿外本来应该有不少守卫,但眼下看起来却空无一人。霍绾顾不得多想,快速的奔了进去。大殿里空荡的厉害,实在不像是有什么东西的样子。越是不起眼的地方越有可能,霍绾在一瞬间就确定,白茕没有骗她,叶晏一定在这里。   沿着大殿转了两圈,霍绾找到了通往地下的暗门。她用劲按下去,一道幽深的暗道出现在了她的眼前。霍绾匆匆看了一眼,就走进了吞噬一切的黑暗。沿途渐渐有油灯,霍绾沿着墙壁行走。脚下是遍地的骸骨,看样子是人的,还散发着莹莹的绿光。霍绾被绊了一下,下意识的扶着墙,触手却是一片滑腻。霍绾收回手,见手上沾着些青苔,再看墙壁上还刻着些什么花纹,看不分明。墙上有干涸的褐色痕迹,霍绾皱了皱眉,厌恶的退开一些,那是干透了的血迹。   霍绾闻到一股血腥气渐渐浓重起来,她眼前一亮,知道自己要到了。于是她几乎是小跑着走了过去,拐过弯去,面前出现了一片黑暗,这里并没有挂油灯。霍绾适应了一阵子,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再见叶晏   看到眼前的场景,霍绾的眼前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纱布,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脚下大约几步的就是一方占地颇大的水池,池子里的水浑浊不堪,水中还隐隐约约有什么东西沉浮着,像是蛇。而这一切都不及池子中央的场景来的触目惊心,池子正中央竖立着一根柱子,有一个人被层层的铁链束缚住,头偏向另一边,不知死活。霍绾甚至不敢大口喘气,她怕这一切只是她一个奢侈的幻梦。   这时池子中那个人像是听到了脚步声,他吃力的抬起头看了过来。两个人视线对上的那一瞬间,那个人喟叹了一声,声音微弱的传了过来,传入霍绾的耳中,‘你还是找到这里来了啊。’那语气微带着调侃笑意,熟悉到让霍绾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眼前这个人,他的头发蓬乱的披在肩上,在水中浮浮沉沉,他的脸上污秽不堪,他的身上全是纵横的伤痕,看上去凄惨到了极点。但他眼中的妖孽笑意,他眉眼里的肆意不羁,都在告诉霍绾,这就是叶晏。   霍绾抹了抹眼前的泪水,撩起裙子就下了水。叶晏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她,于是叹了口气。霍绾一下水就快速往叶晏那儿走过去,但不过几米,水里的蛇就吐着信子游了过来。霍绾随手拨开了蛇群,水漫上了她的胸前。   肩头一痛,某一条蛇咬中了她,霍绾顺手捏死了它继续往前走。这时大腿又是一痛,身体感受到了更多的痛意,无数条蛇争先恐后的对她释放着毒液。霍绾感到眼前一阵阵的晕眩,她狠狠的咬了自己的舌尖一口,意识清醒了不少,她继续往水中央走。   霍绾的脚下一软,整个人向着水下跌去。浑浊的水里毒蛇满布,那样幽深黑暗的水底,就像一场噩梦。但她看到不远处的叶晏,她就不想输给自己,她咬了咬牙,动作间扑到了叶晏身边。   叶晏的整张脸都是干涸的血迹,但笑容却那样艳丽。霍绾顾不上和他说话,匆匆忙忙的给他解开铁链就拖着他往岸上走。一路上又挨了无数口,但霍绾还是觉得心里很甜。她的脚步有些踉跄,最后终于和叶晏两个人躺在了水边。   稍微歇了歇之后,叶晏抽出霍绾腰间的匕首划了自己一刀。鲜红的血流出来,还没等霍绾说什么,叶晏就把流血的手掌递到她嘴边,‘我的血可以解蛇毒,快喝。’霍绾眼前渐黑,她相信叶晏的话,所以吮吸了几口,然后赶紧给他用布裹好。一切做完之后,霍绾喘了几口气,歪过头去看着旁边的青年。他瘦了许多,但是依旧很美。   叶晏躺在那里,神色倦倦,狼狈不堪,全不复往日模样。但是他还活着,有什么是比这更好的呢?霍绾看着阔别一年的这个人,终于再也忍不住扑到了他的怀里。‘我还以为你死了,我都给你戴孝了···我真的很害怕啊···’叶晏脸上是柔和的笑,他慢慢的拍着霍绾的后背,任她发泄心中积压许久的恐惧,‘没关系了,我还活着,我不会死的。’   霍绾的抽泣渐止,她抬起头看着近在眼前的青年含笑的眸子。她看着青年不复往日殷红,变得干枯而苍白的唇瓣,突然感到一股炙热的情感涌了上来。霍绾很清楚那是什么,她遵从了自己内心的呼唤。她照着叶晏的嘴唇吻了下去,吻得很用力,像要揉进骨子里一样。叶晏的目光瞬间明亮起来,他搂住了霍绾同样瘦的不盈一握的腰肢,用力的回应着。   两个人就这样在这片地狱里正视了自己内心。叶晏的嘴唇渐渐从霍绾的嘴角流连下来,吻上她的额头,她的眼皮,她的鼻尖,她的脸颊,她的颈子和锁骨,最终停在了她的眼前。叶晏的鼻尖抵着霍绾的,两个人紧紧地抓着彼此。霍绾的眼泪又不受控制的流了下去,她含混不清的说,‘叶晏,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叶晏笑的见牙不见眼,他笑眯眯的吻着她的锁骨,‘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许久,叶晏停下了肆意亲吻。他环住霍绾,‘我们该走了,再待下去我就要忍不住了,我可不想和你在这里···’后面的话掩在他的口齿里,但言下之意霍绾还是听懂了。霍绾的脸皮发红,她把头埋进了叶晏的胸膛,心里被满满的幸福感充盈。真好啊,历经了这许多变故,叶晏还是陪在她身边,这就够了啊。   霍绾搀扶着叶晏站了起来,两个人缓慢但坚定的朝着出口走去。   但在暗道的尽头,霍绾却见到了苏昭的脸。他默然的站在那里,身后一群人拿着火把,照亮了这片黑暗。霍绾看了他身边的白茕一眼,知道是她没拦住苏昭。霍绾叹了口气,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是她不能接受的呢。没有叶晏,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如果苏昭不肯放她离去,那她就陪着叶晏死在这里好了。   这样想着,霍绾的眼神安定下来,她静静的直视着苏昭。苏昭不知道自己看着霍绾牵着叶晏的手走向他时,自己的内心到底有多嫉妒。那个让他厌弃了很多年的弟弟,竟然夺去了他的绾绾。特别是当他的视线转到霍绾颈子上鲜红的吻痕时,这股嫉妒几乎摧毁了他。   苏昭哑声道,‘绾绾,你还记得有一回咱们一起去执行任务时遇到的那个刘鹤吗?’霍绾一愣,脑海里回想起她十三岁那年。那时候她武功不够好,偏偏自负。遇到的那个人又是个阴毒之辈,他最喜欢的就是挖了女孩子的眼睛和心肝来吃。她被刘鹤抓住,绑在柱子上,磨刀霍霍便要来挖她的心。她那时绝望到了极点,她不想死,她呼喊着求救,以为没人会来救她了。就在她心灰意冷时,苏昭出现了,他几招就杀了那个恶魔,把她从地狱拉了回来。那时她在苏昭的怀里,心里想,她再也不要离开这个人了。   回忆起往昔的霍绾神色柔和下来,手被人拉了一把,霍绾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见到身侧叶晏忐忑不安的神色。她忍不住笑了笑,握紧了叶晏的手。‘我当然记得,那时候那样快活啊。在长生殿的每一幕,我都不曾忘。’   霍绾看着苏昭,‘可是你对我所做的一切,我也不曾忘。’苏昭的脸色难看,但他还是看着她。霍绾接着说,‘如果当年你没有带我出来,我也许就永远不会变。当你为了倾城出来的那一刻,我们之间的缘分就断了。你太过有谋略,太过善于谋划人心。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中,一切都可以利用。为了达到目的,你什么都可以牺牲掉。我很害怕,所以就算是你不是造成我村子惨剧的人,我也不会再喜欢你了。’   苏昭急声道,‘那叶晏呢,他难道就是个纯良无害的人么?’霍绾转头去看,他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十足的受气包样子。霍绾就笑骂道,‘你这幅样子做给谁看,我难道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么?!’   叶晏低头暗笑,他是有意示弱让霍绾心疼。但霍绾很了解他,他的这些把戏她大约也知道。可是她爱他啊,所以苏昭早就失去她了。叶晏抬起头来,眼中笑意都溢了出来。他们握紧了对方的手,像是握住了全世界。   ‘叶晏和你不一样,他也很坏,可是他对我从来不曾不择手段,也没有利用过我来达成目的。他爱我,就只是爱我,没有别的。’苏昭感到两个人脸上默契而满足的笑容很刺眼,他转过眼只看霍绾。‘绾绾,我知道从前是我错的太离谱,可是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我一定改,我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苏昭···’霍绾想打断他,苏昭却没容她插嘴,‘我不做这劳什子的城主了,也不要那什么倾城不倾城了。我们找个世外桃源,或者四处游玩,醒时玩乐醉后酣眠好不好?’‘苏昭···’霍绾看着他这幅样子说不出的难过。‘不然你想去哪,我都陪你好不好?’   霍绾终于厉声喝道,‘苏昭!!!’苏昭一震,一直躲闪的眼神对着霍绾。‘再也回不去了,苏昭,我们再也回不去了。我家的人死了,穆尔兰死了,苗寨的人也死了,祭月教数万人死了,就连我,也早就死在了过去。每一个死去的人都在时时刻刻告诉我,你与我,早就散了。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你就不要再纠缠于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叶小魔王出现啦~   ☆、最后的最后   苏昭退了两步,‘绾绾···’“我记恨着你,我也爱慕过你。不管你的最初目的究竟如何的,你养育我十年,让我不至于死在街头,我相信那时你对我是真心的,长生殿那十年,是我曾经最美好的时光。也是因为你,所以我才能遇见叶晏,遇见穆尔兰,遇见苏沐雪。他们给了我此生的温暖与欢喜,让我体会到生而为人的美好。”霍绾叹了口气,‘苏昭,你对我恩重如山,我也真的太懦弱了,做不到杀了你为他们报仇,是我太过不孝,我死了之后不管是下十八层地狱也好,不得往生也罢,我都会去找他们赎罪。可是从今以后,我们不再是师徒了,一切的一切都过去了,我只当你是个陌生人。我们就这样吧。’   霍绾重重呼了口气,又看了看叶晏,‘今日你若是肯手下留情,我们就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你若是不肯的话···’苏昭抬起头,笑容苦涩至极,他自嘲的接道,‘我若是不肯的话,你就和他死在这里是不是?’霍绾没有说话,苏昭垂下眼睛,‘你已经这样爱他了啊。’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也是,我囚了你一年,你的心早就死了。是我一直不肯死心,我总以为一辈子这样久,我还有机会挽回你的心。是我想的太过美好了···’   苏昭的眼前隐隐有泪水,却被他逼回眼眶。他闭了闭眼,声音低沉,‘我不想看着你日渐颓废,变成一个没有心肝的废人,既然你这样爱叶晏,那你就···和他走吧。’苏昭最后这几个字在唇齿间仿佛有千斤重,他知道已经彻底回不去了。他不想霍绾就这样死了,与其那样,还不如让他看着霍绾跟别人走了,那样起码还可以知道,她就在这世间某一个地方,平安喜乐的,活着。   霍绾没想到苏昭肯放,她愣了愣,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来。她握紧叶晏的手,两个人没一丝犹豫的往外走去。路过僵立在原地的苏昭时,霍绾轻轻地说了一句,‘经此一别再会无期,师父,请保重。’   苏昭低垂着眉眼,他的肩膀却慢慢的抖动起来。霍绾二人走出很远,乍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凄然长啸,如泣如诉。霍绾慢慢叹了口气,今世纠缠数年,下辈子,再也不要相遇了。她看着叶晏,‘我们离开这里要去哪儿啊?’叶晏温柔的笑着,‘先去雍州吧,那里可是褚月国都,想必很热闹。’霍绾露出愉悦的笑,‘好,接下来再去···’两个人渐行渐远,身影慢慢消失在玲珑城里。   十年后   霍绾与叶晏手牵着手走在东临国边陲小镇曲州的大街上。这十年间发生了很多事,霍绾嫁给了叶晏,苏沐雪嫁给了席墨凉,还生了三个孩子,个个粉雕玉琢的讨人喜欢。叶晏想要个孩子,可是霍绾坚持不肯。叶晏身体里养着雪颜,尽管他从小受到百蛊撕咬,不惧蛊毒。但雪颜毕竟是雪颜,叶晏的底子受到了损害,而且还是难以复原的伤害。再加上在玲珑城一年的折磨,他武功虽在,身体却不好了。   霍绾是个死心眼,叶晏怕自己哪天睡过去就醒不过来了,所以想给霍绾一个安慰足以度余生。霍绾不想让他如愿,也怕他放松了那口气就不行了。于是十年来两个人一直斗智斗勇,欢好过后霍绾喝避子药时叶晏就耍花招,但总是霍绾更胜一筹。   十年间两个人去了很多地方,有繁华热闹的都城,也有荒凉偏僻的沙漠,出过远海,也闯过极北边境,玩的惬意自在。有一回两个人都很中意一个地方,甚至在那里住了四五年。苏沐雪失去他们消息找了过去,这才发现他二人。   两个人都坚持努力着,希望陪对方久一些,更久一些。   这次是霍绾听说曲州这个几年一度的欢庆节日,特意拉着叶晏来看热闹。两个人慢慢的在喧嚣的人群中前行,每个人脸上都充斥着欢喜神色,让人看了也跟着欢喜起来。霍绾脸上一直带着笑意,她拉着叶晏尝着各种小吃。   霍绾站在一个面具摊前,挑着那些略有些粗糙的面具。摊主大娘慈祥的笑,‘姑娘生得好,戴什么都好看。’霍绾羞涩的笑了笑,叶晏去给她买吃的了,她就在这里等他回来。霍绾百无聊赖的翻着面具,时不时看看叶晏有没有回来。   这时人群不知看到了什么热闹,突然往一边挤去。另一边有人走过来,霍绾不小心撞了他一下。那人手中的东西掉在了地上,霍绾赶紧帮他捡了起来,一边递给他一边不好意思的连声说,‘不好意思。’抬起头时她却愣在了原地,眼前的男子白衣翩跹,气质超然于人群,却是十年未见的苏昭。   可是眼前的苏昭看见霍绾神色毫无波动,只是好脾气的收回掉下的荷包,‘没有关系,你也不是故意的。’霍绾正奇怪,叶晏从身后走上来,将霍绾拉到自己身后,眉头皱的可以夹死苍蝇。‘你怎么来了?’苏昭茫然的啊了一声,不明白这个陌生的男人为什么这样敌意的看着自己。‘我和阁下曾经见过么?’   这句话一说两个人都愣住了,叶晏看了看霍绾,‘什么情况?’霍绾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这时人群传来女子的声音,‘阿昭,你去哪了?’苏昭的眉眼柔和下来,他转过头去环住绿衫女子的肩膀,献宝一样将花纹精致的荷包递给她,‘我方才看到了一个荷包很好看,就去买来给你。’绿衫女子接过荷包,笑容温婉,竟是白茕。   然后她看到了霍绾叶晏,脸色略变。苏昭就解释道,‘刚才有些误会,现在没事了。’白茕走近几步,笑容有些勉强,‘你们也来了?’霍绾点点头,‘阿茕,你认识他们啊?’‘嗯,我早些年和她是同门。’就见白茕使了个眼色,神色带着哀求,霍绾似乎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接了下去,并没有多说什么。‘我们多年未见了。’   苏昭就点点头,‘那我们不打扰你们了。’霍绾颔首,苏昭扶着白茕慢慢走远,两人这才发现,白茕已经有了身孕。苏昭小心翼翼的护着她,两个人看起来倒是很配。霍绾唏嘘道,‘白茕应该是给苏昭下了蛊,不过苏昭这样也好。’叶晏不悦的抓住霍绾的手,‘他好不好和我们有什么干系?!’霍绾失笑,四十多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是是是,没有干系。’最后还是霍绾送上了一个吻,才哄好了叶晏突然的小脾气。   渐渐走远的白茕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霍绾二人,尽管她已经将近三十了,还是如孩子般天真。看来叶晏对她很好。她看着自己身侧的俊朗男子,尽管她使用了手段才夺得他的心,但这样就够了,她眼底露出满足的笑意来。   这时天边炸开一片绚烂的焰火,点亮了整座城。霍绾倚在叶晏的怀里,当年叶晏就用过这招,说实话当时她很喜欢呢。处于喧闹的人群中,两个人依靠着彼此,霍绾忽然道,‘我爱你。’叶晏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目光温柔极了,他说,‘我知道。’   没过多久,霍绾忽然觉得身体不适,看见什么都想吐。叶晏请来了大夫,白胡子的老人诊过脉后笑道,‘恭喜二位,夫人这是喜脉。’叶晏露出惊喜的笑来,他欢天喜地的送了大夫出去,回来就见霍绾神色阴沉的看着窗外。叶晏知道自己惹恼了妻子,乖巧的坐了过去。‘阿绾,你不高兴么,我们的孩子在你肚子里啊?’   霍绾瞪了他一眼,‘你换了我的药。’叶晏笑嘻嘻的点点头,‘都十年了,我终于得手了。’霍绾气的一把推开他面朝里面不再说话。叶晏死皮赖脸的爬了进去,‘阿绾,你不喜欢我的孩子么?他将来说不定像你一样是个娇滴滴的闺女,那样我就我天天抱着她,那日子,多美啊···’他絮絮叨叨的说着。   叶晏插科打诨,霍绾到底被他打败了,‘冤家。’叶晏笑着点头,‘嗯嗯嗯,娘子说什么都对。霍绾幽幽叹了口气,就见叶晏将头放在了霍绾肚子上,神色柔和,‘我们的孩子啊。’霍绾抚着叶晏的头发,打定了一个主意。   接下来的几个月,叶晏几乎把霍绾供了起来,珍馐佳肴不停地喂她吃,直给霍绾吃胖了一圈。最后临盆的时候,叶晏看着霍绾脸上痛苦的神色,以及不停流下来的汗珠,急的不行,来回转圈。‘怎么这么痛?’苏沐雪翻了个白眼,‘谁生孩子不痛?’说着把碍事的他给轰了出去。转头看见霍绾含笑的看着叶晏,不由失笑,‘你看我这个弟弟,就跟个傻小子似的。’霍绾噗嗤笑了出来。   直折腾到第二个早上,霍绾终于生下了一个儿子。叶晏看过霍绾之后去看了失望的回来了,‘怎么是个儿子,还长得这样丑。’霍绾瞪了他一眼,‘儿子怎么了,儿子挺好的。再说了,小孩子都是这个样子的。’叶晏撇了撇嘴,失望之色掩都掩不住。但后来过了半个月,叶晏又稀罕的不行了,小孩子长开了,看起来与叶晏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他就嘚瑟道,‘看吧,我儿子长得多像我,我小时候就这么好看哈哈哈···’苏沐雪:这幅蠢相才不是我的弟弟。   时光悠悠而过,一晃数年。   ☆、番外一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之前苏沐雪和席墨凉中间缺失的小故事,我倒是挺羡慕他俩的,两个傻大哥傻大姐几乎没经历什么曲折就在一起了,如果每一段感情都能这样顺利该多省事啊,不过这样我们这帮写作者就无用武之地了呀哈哈哈~   苏沐雪步履蹒跚的迎着风走出去大约几里,觉得有些不对。她站在了原地,不对呀,他又不是她什么人,凭什么他让她走她就走啊?苏沐雪打定主意转头就往回走。   渐渐走近那间茅草屋,见到屋中火光隐隐绰绰,又闻到一股香气。苏沐雪咽了口口水,好呀,把她赶走居然是为了自己吃独食。苏沐雪唰的一下就推开了茅草屋的门,正好见到火堆上架着一只烤的金黄流着油的野鸡,而席墨凉正在翻烤它。   席墨凉没想到苏沐雪还会回来,于是目瞪口呆的看着她走到自己对面坐下。然后很有气势的冲他道,‘给我一只鸡腿儿。’席墨凉下意识的割下一只烤熟的鸡腿递给她,见她双手拿着鸡腿吃的有滋有味。   其实苏沐雪还真误会了,席墨凉自打出生开始就做了杀手,从不懂人情世故。他想着自己可能要死,于是决定吃的饱一些,一会才更有力气打斗,万一死了也不做个饿死鬼。   苏沐雪以前也没这样没形象的吃过东西,但为了气势上压过席墨凉,她故意吃的有些粗鲁,眼下吃着吃着自己也尴尬了起来。苏沐雪垂着头吃,也不看席墨凉。席墨凉看了一会儿,神色平静下来,他叹了口气,‘你吃完了就快走吧。’   本来低着眼皮埋头苦吃的苏沐雪瞬间就炸了,她瞪着席墨凉气鼓鼓的道,‘你是我的什么人啊,凭什么你让我走我就走啊?这儿又不是你家,你为什么赶我走。’席墨凉被训的愣了愣,她说的也有道理哦,不过总感觉哪里不太对。   席墨凉苦苦思索许久,最终还是没想出哪里不对。等他回过神来,却发现苏沐雪已经吃完了,此刻正盯着自己。席墨凉想了想,只好站了起来往外走。‘那好吧,你呆在这儿吧,我走了。’苏沐雪立刻站了起来跟在他后面。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大约一里,席墨凉忍不住停了下来,他看着慢悠悠的跟着自己的女孩子有些抓狂,‘你为什么还跟着我?’苏沐雪狡黠的笑了笑,‘这路是你家的吗,我在走自己的,没有跟着你啊。’   席墨凉噎住,他实在是不懂与人相处,但这个女孩子实在是很狡猾。师父您说得对,我以后再也不要和女人打交道了。苏沐雪正得意着,席墨凉忽然看了她一眼,足尖一点,竟然就那么走了。   苏沐雪愣住,半晌才意识到自己被扔下了。她气呼呼的大喊,‘以后再也别让我看到你!’苏沐雪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你走就走,本姑娘还不稀罕你呢。哼。’说着她认准了一个方向,大步往前走去。   日头西沉,苏沐雪疲倦的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她的身体实在是太弱了,不过是走了几个时辰,竟然就累成了这个样子。而她片刻不停的走了这么久,竟然还没能看到一户人家。苏沐雪叹了口气,难道她就要死在这片不为人知的林子里吗?她陡然生出一股悲凉感,想她苏沐雪这一辈子,活着不受重视,死了也这般窝囊,真真是让人气恼。   苏沐雪瘫在原地,天黑了下来。她体力透支,又累又饿,再也走不下去了。这时左侧的草丛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苏沐雪的神经绷了起来,她警惕的看过去。在昏暗的树林里,苏沐雪隐隐看见两盏绿油油的鬼火亮了起来悬在半空中。苏沐雪的身体靠紧了身后的树干,咽了口口水。   那两盏鬼火慢慢飘出了草木的掩藏,露出它闪着寒芒的尖牙利齿,乌黑发亮的皮毛。赫然便是一匹凶猛狰狞的野狼。苏沐雪哀叹一声,天要亡她啊。黑狼似乎很久没开过荤,见到一个活人迟疑了一下,眼中就绽放出光亮来,它朝着苏沐雪扑来。   苏沐雪自知不敌那饿了许久的野兽,今日恐怕要交代在这儿,但她到底不愿意就这样轻易死在一头畜生嘴下。于是她抽出了昔日叶晏送她防身的匕首,一错不错眼的紧盯着迎面扑来的黑狼。   黑狼的弹跳力惊人,它就像一支利箭一样飞快的冲着苏沐雪袭来。苏沐雪只感到一股浓重的腥气扑面而来,那是死亡的气息。她握紧了手中匕首,在黑狼的身躯几乎抵达她的脖子时,她伸出手,将匕首对着它的脖颈送了出去。   苏沐雪感觉到刺入了它的血肉,但由于她的力气不够,很快匕首刺入的地方就有一阵凝滞感,然后再也刺不下去了。黑狼随即后退了一大步,哀嚎着舔舐着流出血的伤口来。黑狼没想到会被人类所伤,它恼怒的嘶吼一声,没有立刻发起第二次攻击。   黑狼绕着苏沐雪的周边打起了转。苏沐雪此刻也不好受,黑狼受痛的那个瞬间利爪就剜进了她的身体,现在她只感觉自己的左臂火辣辣的疼,余光看去被豁开了好大一个口子,看上去颇为吓人。但她不敢表露出一丝虚弱,她怕那畜生会立刻扑上来把她吞吃干净。   一人一狼僵持了好一阵子,黑狼终于开始不耐烦起来。对于猎物的欲望胜过了危机感,它不再转圈,而是从苏沐雪受伤的侧面扑了过来。苏沐雪咬牙将右手送过去,用匕首卡住了黑狼的嘴。黑狼的爪子同时扑了上来,几乎是瞬间,苏沐雪的身上就多了数道口子。   而这时黑狼的牙齿不断的往前送,匕首将它的口腔划开,随着血液流出来,它也越来越暴躁了。它对于这个伤了它的人类很愤怒,它一定要吃了她。黑狼粗重的呼吸就扑在苏沐雪的脖子边,苏沐雪毕竟不会武功,能抵抗这些阵子已经是到了极限。她眼睁睁的看着黑狼的獠牙离自己越来越近,心下一狠拔出匕首就冲着它的眼珠子来了一道。   黑狼发出凄厉的惨叫挥爪拍开那匕首,那只被刺中的眼珠子眼看是保不住了。黑狼咆哮了一声,再次向着苏沐雪咬来。事到临头苏沐雪眼中反倒平静下来,不就是一死么?罢了罢了,她认命的闭上了眼。   但意料之中的疼痛和死亡却并没有来临,苏沐雪感受到一股温热的液体溅在自己脸上。她茫然的睁开了眼。天色将黑未黑,黑狼倒在自己身边,眼睛灰暗,俨然是已经死透了。苏沐雪的视线往旁边扫去,只见一身黑衫的男子默默立在她身前几步远的地方。他低着头看着自己,面上神色晦暗不明。苏沐雪感到心底一松,她丢开手上握的几乎有些痉挛的匕首,满含着信任和依赖的对他说,‘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我要死了呢。’   说到这里,苏沐雪甚至还笑了笑,尽管那笑意配着她惨白的脸色看着有些吓人。席墨凉的神色很复杂,这个聪明到甚至有些狡猾的女孩子,她的额头上现在布满了涔涔的冷汗,身上几乎没一处完整的地方,到处都是鲜红的血迹,那是她和恶狼搏斗时留下的痕迹。但席墨凉忽然莫名的觉得,她看上去竟然很美。   席墨凉犹豫了一下,低下身来看着她。‘你知道我会回来?’苏沐雪大口的喘着气,看上去一点都不像个贵族女子。‘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好人?她说他是好人?席墨凉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女孩子,他第一次见面就一剑刺透了她的手掌,至今她的手心还留着一道狰狞的疤痕。若不是他折返回来,她就已经被恶狼吞噬了啊。席墨凉正在走神的时候,苏沐雪突然抓住了他的袖子,有点急切的说,‘我可能要暂时麻烦你了,不要丢下我了啊。’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苏沐雪双眼一闭,竟然就那样晕了过去。他愣了愣,这才发觉她的右臂豁开了一道大口子,染红了整个手臂的衣服。席墨凉心头有些陌生的情绪渐渐升腾起来,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所以就有些烦躁。如果师父在就好了,他那么聪明,一定知道他这是怎么了。   席墨凉抱起昏厥过去的苏沐雪,迎着月光渐渐向远方走去。   苏沐雪再次醒来时,已经身处在一间虽显简陋却很温暖的屋子里了。屋里没有人,苏沐雪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牵扯到了手臂的伤口,只感觉到实在疼得厉害。她正在龇牙咧嘴之时,屋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于是猝不及防之下这幅表情正好被进来的人看了个分明。来人愣了,她也愣了。   一阵诡异的沉默之后,席墨凉咳嗽一声,‘你的药熬好了,快喝了吧。’苏沐雪收好脸上的表情,轻轻的嗯了一声,接过漆黑的药汁一饮而尽。席墨凉看着她娴熟的动作,以及之后的面不改色,握在另一只手中的蜜饯就默默的藏了回去。   席墨凉是个很不会说谎的人,也不善掩饰,所以苏沐雪很快的发现了他的异样。‘你手里拿着什么啊?’席墨凉顿了顿,拿出蜜饯老实的说,‘我以为你会怕苦。’苏沐雪笑眯眯的拿过蜜饯放进嘴里,‘我身体不好,从小吃药吃习惯了的,我不怕苦。’   她这句话说的自然,但席墨凉却莫名有点难过。那天带她来看大夫,诊治之后他被老大夫狠狠的训斥了一顿。‘你是怎么做人相公的,这小娘子的身体这般弱,先天就是不足之症,可能有损寿元,你还不好好保护着,竟然还让她受了这样重的伤,简直可气。’   席墨凉回过神来,正色道,‘你身体不好,这些天先好好养着,等你好了再说。’苏沐雪很快察觉到他是说他会照顾她,直到她痊愈。到底只是个女孩子,她的脸瞬间就红了,于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是苏沐雪所过的最快乐的一段日子。席墨凉虽然有些迟钝,但为人却很体贴,而且还挺好欺负的,苏沐雪和他在一起无拘无束。但是周围的人似乎误会了他们是新婚夫妻,总是会善意的打趣他们。席墨凉不懂,但苏沐雪每每都被说的面红耳赤。   但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并没能持续多久,很快,麻烦就来了。   大约一个月之后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席墨凉被苏沐雪拉去街上散步回来时,他突然感受到了一股杀气。慢慢踱着步的青年神色一肃,一只手护住身侧的苏沐雪,另一只手按在了腰上的剑鞘上。   苏沐雪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她担忧的看着黑衣青年,小声道,‘出什么事了?’席墨凉颔首,‘有埋伏,一会儿你跟紧我。’苏沐雪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分他的心。她警惕的四下巡视着,不知道袭击会从哪里爆发。   突然,一条小巷里蹿出一个身影来。席墨凉猛地抽出长剑迎了过去。对方只有一个人,他蒙着面,所使用的也不过是平常的武器。苏沐雪不会武功看不出来,但席墨凉却知道来人是个好手,要有一场难缠的打斗了。   两个人陷入了缠斗。其实单打独斗,席墨凉未必会弱于他,但他还要护着苏沐雪,所以有些时候就没有办法全身心的投入,于是形势竟然有些胶着。当然苏沐雪并不蠢笨,她很快就发现了席墨凉被自己掣肘。她不愿意因为自己的拖累而使得席墨凉落败,于是她咬了咬牙向后跑去。   来人也看出了他在保护那个女子,若是那女子死了必然会让他心绪混乱,他也就可以趁势结束这场缠斗了。想到这里,来人抽身向着苏沐雪袭去。席墨凉借着这个机会追了过去,对着来人的后心就捅了过去。来人没料到他这样快就找到了应对的措施,反而被他一击得手穿心而过。   来人倒在地上,渐渐失去了生机。苏沐雪看见袭击的人死了,这才瘫在了地上。她后怕的看着那人闪着寒芒的剑,差一点,差一点那剑就抹了她的脖子。席墨凉半晌都没有动静,苏沐雪抬头看着他,却发觉他脸上带着有些骇人的神色,像是,恼怒?   苏沐雪疑惑的看着席墨凉,却不知她这幅神色更让席墨凉勃然大怒。她都不知道,刚才看见她离开自己的保护范围时他多担心,而在那人攻向她时,他又有多害怕。她乱跑什么,她难道不知道她差点就死了吗?!   席墨凉的胸膛狠狠的起伏了一刻,他终于冷然的转身回了客栈,理也没理她。苏沐雪摸着鼻子有点莫名其妙,她哪里惹到他了么,为什么这幅脸色?   接下来的一两个月里,陆陆续续又有几波人来攻击了他们,有一次甚至差点得手。席墨凉带着苏沐雪躲了几次,最后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你凭什么丢下我?’果不其然苏沐雪气恼的嚷了起来,她看着席墨凉木木的神色,感觉简直要被气死了,这个笨蛋,竟然说他们应该就此分开了。席墨凉解释道,‘苏姑娘,我很久之前就和你说过了,我在被追杀,你跟着我会有危险的,这些日子你也看到了,跟着我有多危险。’   苏沐雪瞪着她,‘你是因为我骗了你你才没能完成任务的,这件事说到底是我的责任,我怎么能就这样不负责任的走了。’席墨凉有些头疼,女人耍起无赖来真的让他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顿了顿,又接着说,‘没关系,我不需要你负责任,你走就是了。’苏沐雪不理他,他想了想又说,‘你不是玲珑城主的女儿吗,这里离玲珑城很近,你就回去吧。’   这幅口气彻底点着了苏沐雪,‘你不就是嫌我碍事么,直接说就是了,何必说什么怕我有危险!!!’席墨凉被吼得有点蒙,‘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就是这个意思,你嫌我是拖累,巴不得我早点离开你···’她说着说着竟然哭了出来。   席墨凉本就不善言辞,看到女孩子在自己面前哭的这样凄惨就彻底慌了手脚。他走到了苏沐雪身边,张了几次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苏沐雪抬起哭的惨兮兮的脸颊,忽然伸手抱住了面前的黑衣青年把眼泪抹了他一身。   事实上苏沐雪抱住他的那一瞬间,他的脑子就空白了。他僵硬的站在原地,就听见苏沐雪羞恼道,‘笨蛋,我喜欢你啊你看不出来么?!’席墨凉愣愣的看着扑在他怀里的小脑袋,她说她喜欢他?!!   席墨凉的脸唰的一下就红透了,他手足无措的看着苏沐雪。苏沐雪松开了他的手臂,见他木木的站在原地,于是有些失望的低下了头,是她一厢情愿了,他对她一点意思都没有。席墨凉不防女孩子松开了手,只感觉心里好像有什么空了。   他看着沮丧的低头看着自己脚尖的女子,她的脖颈看上去曲线优美,由于身体的不足,她看起来要比正常人白许多。她狡黠聪慧,她善良勇敢,她是这样美好的女孩子。而现在她居然说她喜欢作为杀手的自己,心里不停升腾的情绪,是喜悦么?他也,喜欢她?   意识到这一点的席墨凉慢慢的抿起嘴,他伸出手来握住了面前女子的脸颊,随后在她错愕的神色下对着她薄薄的唇吻了下去。苏沐雪先是不可置信的睁大了双眼,随后开心的回应起他来。他在这方面一点都不木讷嘛,她得意的想着。   后来的事情就变得很简单了,叶晏一直派人寻找她的踪迹,很快就找到了她。她不知道两个人说了什么,但他们打了一架之后,叶晏不再阻拦她与席墨凉在一起了。由于叶晏出手解决了那些袭击背后的人,于是她就开开心心和席墨凉云游四方去了。   过了些年,她给他生了三个小娃娃,席墨凉彻底隐退了;再过了些年,霍绾与叶晏的孩子叶笙也出生了,那孩子生的像极了叶晏小时候,渐渐长大更是活脱脱第二个叶晏,那是叶晏的骄傲,也是霍绾的骄傲;又过了些年,叶晏终于撑不下去了,他死在了他五十岁那年,霍绾没有流眼泪,神色也很平静,她在叶笙十岁那年把他托付给了苏沐雪二人,独自一人回了祭月教,然后再也没有回来。叶晏的墓就在祭月教,她知道,这世上,除了叶晏,再也没人能留住她了。她终于还是,去陪叶晏了···   叶晏对霍绾,一生都忠贞不二。虽然霍绾从没和叶晏说过什么情话,但霍绾从来没离开过他,即使是死亡,也没能分开这两个人。   ☆、番外二   叶笙十岁那年,他的父亲药石枉然,最后撒手人寰。他那时就跪在父亲的病榻前,他清楚的记得,父母之间所说的一切。   他的母亲握着病的形销骨立的父亲,神色哀恸,最后还是他的父亲先说了话,‘阿绾,我就知道自己这幅身子陪不了你多久,却没想到竟然还能拖这样久。我以前只信任人定胜天,从不相信命运一说。但自我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年,都是上天的恩赐。我感激上天,把你送到我身边。’   ‘叶晏···’他从来在父亲面前说一不二的母亲语气哽咽,‘能不能不走啊?’父亲无奈的笑着拍了拍母亲的手背半晌才接道,‘恐怕不成了。’父亲说着咳了咳,嘴角溢出刺眼的血丝来,‘我们在一起,二十六年了吧?’   ‘是二十六年三个月十二天了。’叶笙听着这对话,眼眶红的厉害,他的父母,只厮守了短短二十六年啊。‘我走了之后,你照顾好自己,照顾好笙儿,若是无趣,就去找二姐他们好了,反正她家里一向热闹。’   母亲没有说话,她抿紧了嘴唇。父亲就摇了摇母亲的手,固执的看着母亲。母亲不肯说话,叶笙早慧,他感觉到了什么,但他不愿插嘴。‘阿绾,不要让我走的不甘心。’母亲叹了口气,‘你明知道我···又何必逼我说假话呢?’   ‘笙儿要怎么办呢?你就忍心···’父亲叹道,母亲的目光落到跪在一边的叶笙身上,满含着愧疚与不安。叶笙轻轻的唤道,‘母亲···’本来神色坚决的母亲目光一软,她别过头去不再说话。‘那我就当你默认了。’父亲快速的终止了这段对话,‘阿绾,你要教笙儿咱们的武功,让他能够自保,最好能盖过苏昭家那小姑娘,我叶晏的儿子,怎么能屈居第二,他当然是最好的。’   母亲重重的点了点头,‘好,我一定让笙儿成为天下第一。叶晏的孩子,就是最好的。’父亲露出狡黠的笑意来,‘那就好,那就好···’叶笙眼睁睁的看着父亲明亮的眸子失去神采,最后闭上。母亲搂着父亲的脸,神色平静下来,她轻不可闻的说,‘我爱你。’他武功盖世,容貌盖世的父亲,走了。叶笙扑在地上,第一次哭的像个孩子,‘父亲···’   母亲替父亲料理了身后事,她戴着重孝,和姑姑姑父一起,把父亲送回了祭月教。听说那里曾经是父亲的天下,也是最不堪的一段往事。奢华美丽的祭月教,最终变成了一片荒芜,草木枯败多年,直到他出生后父亲才回来打理了这片曾经满布剧毒的土地。叶笙哀伤的给父亲磕了三个头,对父亲来说,这里是弥足珍贵的回忆。   母亲回来后迅速消瘦下来,本来美丽的母亲,看上去老了许多。叶笙隐隐约约知道母亲其实已对人世无趣,只是她舍不得自己。姑姑也说,自己实在早慧,就像是那个几乎从未见过的伯伯,那个害得父母不能厮守终生的人。   母亲很想念父亲,一直想随他而去,想到茶饭不思难过至极。叶笙不忍心母亲这样自苦,在一个遍布星子的晚上,他跪在母亲面前,眼眶里的泪水强忍着不愿流下来,‘母亲,您的难过,笙儿都知道的,您就去找父亲吧。笙儿没关系的。’母亲愣愣的看着他,眼泪不停的流下来,她抱着一本正经的劝自己的儿子,儿子的脸生的极像丈夫,更让她心疼至极,‘笙儿,是母亲的错,母亲没有办法离开你父亲啊。你父亲他,一直都是一个人,母亲不想让他孤孤单单的没有人陪。你原谅母亲的自私,是母亲对不住你啊···’   叶笙靠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他再如何早慧毕竟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如今却要劝自己的母亲去死,他的眼泪夺眶而出。他抓紧了母亲的袖子,‘笙儿已经长大了,可以照顾自己的,母亲放心。’   最后母亲终于还是把他送去了姑姑那里,独自一人前往了祭月教旧址。叶笙目送着她离去,然后她再也没有回来。   从那天开始努力的学习父母的武功,学习姑父的武功。他很聪明,几乎过目不忘。最后连他的姑父都说,他教不了他了。于是叶笙在他十六岁那年,动身前往了玲珑城。   他想去看看,那个害父母早逝的伯伯,究竟是什么样的人。那一路上,他挑战了每一个江湖上排的上名号的高手。叶笙的名号,渐渐传遍了整个江湖武林,他真的成为了天下第一。他一直都记得,父亲离世前说的那句话,他要让天上的父母,为他而感到骄傲。   最后,叶笙站在了玲珑城王城之下。他看着这座繁华热闹的城市,寻找着父母往日的足迹。他的父母就是在这里有了纠缠,有了缘分,最后才有了他。然后他进入了王城,他报上了父亲的名号,光明正大的走进了王城里。   那位伯伯那时岁数已经不小了,但看上去却仍旧很年轻。他看着叶笙,神色很陌生。反倒是一旁他的妻子,玲珑城的王后,看着他时神色充满了怀念。她叹了口气,‘你就是他们的儿子吧,你很优秀,半点都没辱没你父亲。’   白茕看着叶笙,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前的叶晏和霍绾,那时候他们都还年轻,也做过许多错事,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叶笙看着他们正色道,‘我父亲曾说,希望我做天下第一,希望我胜过苏昭的女儿,我今日就是来找她比试的。我会替父亲证明,叶晏是最厉害的。’   苏昭失去了过去的记忆,但却没阻止这场比试。他心里有声音对他说,这个孩子的愿望,他应该替他完成。于是叶笙与苏昭之女苏羽开始了比试,这也是叶晏与苏昭之间的比试,多年之后的比试。   最后叶笙打败了苏羽,他收回软剑,微微颌首神色傲然。他再没有留恋的转身离开了王城,他的容颜妖艳动人,像极了当年那个红衣猎猎的少年。苏昭看着这个孩子慢慢走远,心底仿佛有一块压了多年的大石,终于被放了下来。他莫名轻轻的说了一句,‘对不起。’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又到底是对谁说的这句对不起。   叶晏、霍绾、苏昭、白茕、穆尔兰等人的故事已经结束了,而属于叶笙这个人的故事,才刚刚开始而已。作为天下第一,他注定会有更精彩的传奇人生吧。   -end-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里为止,这个故事终于划下了终点。其实从一开始,我就很心疼很心疼叶晏,他是个好孩子,如果不是一连串的意外,他不会进入祭月教,以身饲蛊,遭受十年折磨,最后变成女主遇到他时的神经质、残忍、不相信别人。可以说一开始他是喜欢上了女主对苏昭的喜欢,从没有人那样对他,真挚不掺一丝杂质。他身处黑暗的深渊,害怕被光明灼伤自己。如果不是霍绾的出现,可能他会继续被黑暗侵蚀,直到整个人就成为黑暗本身。而他的死,也是我改变不了的,他受了太多罪,遍体鳞伤也不为过,他的底子已经很差了,所以注定他会早逝。说到苏昭,按我们的话来说,他的智商有170,就是特别特别的聪明,我们想三步的事情他可以想几十步,所以对他来说人生是很容易无趣的,所以他喜欢找很多很困难的事来做。但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使用了一些并不正面的做法,屠杀了霍绾的村子时就是,但那时他不知道自己会在后来十年的相处里喜欢上霍绾,这也是属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典型。我欣赏他的聪明,但我不能认同他为人处世的准则。如果他不是喜欢上了霍绾,之后又被白茕下了蛊失去记忆,他可能会起兵,成为一代枭雄,最后说不定还能弄个皇帝当当。最后是霍绾,我想了很久,最后还是让她放弃了报仇。按照她的性格根本就对苏昭下不了杀手,没有叶晏的话她说不定会自杀谢罪,可是叶晏出现了,她就舍不得死了。在这个故事里,我想写的其实是救赎,霍绾对叶晏的救赎,叶晏太苦了,所以我让她把叶晏从地狱拉回了人间。结局不够完美,可已经是我能给出的最好的结局了。 下一篇文叫作曾是惊鸿照影来,讲的是一个庶子与一个庶女的故事,谢谢每一个看过我故事的人,希望你们看完我的故事之后做个好梦。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